王立群：要想了解历史上真实的东方朔，我们就举历史事实为证，我先讲三件正史记载的事实。我们看看东方朔是怎么做的。 第一件事，汉武帝建元三南，汉武帝是建元元年继位，到了建元三年，这时候汉武帝才18岁。他突然之间下令，要扩大上林苑。上林苑本来是秦代的一个皇家打猎的猎苑，在秦朝时候比较小，在汉高祖12年的时候，刘邦就下令，把上林苑给老百姓种地。但是过了将近半个世纪，汉武帝突然下令，要扩建上林苑，把上林苑大规模地扩大，作为皇家打猎的场所。这个计划出台以后，马上遭到了一个大臣的反对，而且反对他这个大臣，大家想都想不到，一般人会想到这个事肯定是汲黯要反对的，结果反对他这个计划的人，是另类奇才东方朔。东方朔提出了三不可，这个事儿不能办，三个不可以。 第一，与国来说，本来两个县的土地你让老百姓种，国家可以收赋税啊，你现在把他们赶走了，国家赋税减少了，与国不利。 第二，与民不利。老百姓在这儿生活了半个世纪了，你要拆他们的房子，要扒他们的祖坟，你想想挖人家的祖坟这是件什么事啊，老百姓肯定不愿意啊。 第三，与己不利。你天天打猎，你打猎你开飞车飙车，万一来了个车祸，你怎么办。 汉武帝一听，觉得东方朔讲得有一点道理，这个话讲得有道理。但是呢，汉武帝又不想放弃自己，汉武帝想玩儿啊，我们上一集讲过，汉武帝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他不但要为全中国人民谋幸福，他还要为他自己谋幸福。所以汉武帝他就想到东方朔这个话说得是对的，你不能打压人家，人家东方朔的意见说的是对的，他怎么办呢？把东方朔升官，升太中大夫，给事中，实际上就是内朝的一个重臣了，而且还赏了东方朔黄金百金，赏了一百金，这是一方面，奖赏了东方朔。 另一方面，汉武帝照样扩建他的上林苑，这是第一件事。 但这件事情呢，汉武帝的满应很正常，我们看到东方朔的反应不正常。你这个三不可一提出来，你算是朝中的隐士吗？这是第一件事，他阻止汉武帝扩建上林苑。 第二件事，这件事汉武帝做得更绝，汉武帝有一个外甥，叫昭平君，是他的妹妹生的一个儿子。昭平君娶了汉武帝的女儿，所以他那个外甥是双重身份，第一是他的亲外甥，第二是他的亲女婿。这样一个身份有恃无恐啊，这个家伙后来就表现得非常蛮横，所以他经常被公安部门招过去要查询，因为他经常犯法。但是一查，谁也不敢办他的事儿，不敢办他的案子。所以他母亲，也就是汉武帝的亲妹妹隆虑公主临死之前，对她的儿子很不放心。公主，汉武帝的妹妹死得很早。她临死之前觉得她这个儿子将来必犯死罪。所以他妹妹，就是汉武帝这个妹妹，就是昭平君的母亲，在自己临死之前，她很有预感，她拿出来一大笔钱，就是一千斤黄金，一千万钱，就是金千金，钱千万，预先给她儿子赎了一个死罪。我交了这么多钱，万一我死了以后，我儿子犯了罪，我先给他交了赎罪钱了，你免他一死。汉武帝也答应了。 结果是果然不出其母所料，他母亲死过以后，这个昭平君，就是汉武帝这个女婿，酒醉之后，竟然把他的老婆，也就是汉武帝的女儿的傅母，傅母就是保姆啊，教导她的这么一个老太太给杀了，喝醉酒以后杀了。按照汉朝的法律规定，杀人是要处死的，所以廷尉就把这个案子报告给汉武帝。汉武帝就要廷议，大臣们朝议，大臣们都说杀不得。为什么呢？他母亲临死之前，已经交了金千金，钱千万，替他预先赎了一个死罪，汉武帝又答应了，所以她儿子犯法，不能处死。 这个事情，大臣们不同意，案子交给汉武帝裁决了。汉武帝说了一番话，他说这个法令，不是我定的，是先皇定的，我如果因为我妹妹违背了先皇的法令，我今后要到高庙中间去拜祖的时候，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祖宗呢？我不能因为我的妹妹而改变了祖宗的法令啊？这是第一。 再一个，我怎么对天下老百姓一个交代啊？所以汉武帝最后还是痛下决心，把他这个亲女婿，就是亲外甥给杀了。杀了以后，汉武帝在朝上大哭起来。汉武帝一哭，大臣们都跟着哭，这个时候东方朔出来了，东方朔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杯酒，就举到汉武帝面前，给汉武帝敬酒。然后东方朔就说，他说皇上能够赏罚不避自己的亲人，这是天下百姓的福分，然后就给皇帝敬酒。当时就把朝臣们跟皇帝搞得全愣了。都觉得东方朔这个人怪怪的，汉武帝也没有吭气，退朝了。退朝以后，就把东方朔召进来了，召进来以后，汉武帝就狠狠的说了东方朔几句话。他说我听古人说，一个人说话要是有眼色的话，谁都不讨厌他。你说今天在朝堂说，你该给我敬酒吗？ 东方朔一听皇帝责备他了，先脱帽，再谢罪，东方朔的老办法就是先摘帽子再谢罪，然后说，我这个人啊，就是一根筋，我就想到皇上正在悲痛，而且我就知道天下最能够解除忧愁的就是酒，所以我给皇上敬酒。这一说呢，汉武帝到还是很英明，最后怎么处理呢？第一，赏了东方朔，这一次赏了东方朔一百匹绢啊，东方朔赏的绢是最多的，而且他迎娶美女主要用的是绢，

王立群：为了讲清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看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叫《答客难》。答客难是东方朔首创的一种文体，后来这种文体就叫难体，难成为一种文体。这个文章是东方朔他设计了一问一答，实际上是自问自答。问的一方是博士和诸先生，答的一方是东方生，就是东方朔自己。 这个博士跟诸先生就问东方朔，他说我听说古代苏秦、张仪身居九卿高官，而你东方朔读了那么多书，自以为是海内无双，可是你东方朔做个什么官呢？你东方朔是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这个执戟是爵位，你做这么小的官，你比人家苏秦跟张仪得太远，这是为什么呢？ 东方朔做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回答。东方朔这样说，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彼一时此一时，我们经常用，这个话就出自东方朔的《答客难》。这个不一样，他说苏秦、张仪生活的那个时代是诸侯割据的时代，得到人才，你这个国家就兴旺，失去人才，你这个国家就灭亡。所以那个时候的国君，是广泛地网罗天下的优秀人才。他说我现在碰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是天下平均，合为一家，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我们现在是遇到一个天下太平的大一统的天下，不是诸侯割据了。无论是贤或者是不肖，不肖就是不贤，就是贤才跟非贤才现在已经没有区别了，这个时代你即使生出来是圣贤，你也无事可干，天下无事，圣贤没有一个用武之地。 所以下面东方朔讲了非常有名的几句。他说现在这个时代，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直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这几句话非常有名。他说这个时代如果尊你，捧你，你就可以做将，如果不尊你，不捧你，你只是一个兵。如果有人提拔你，你就可以青云直上，如果没有人提拔你，那么你就在深泉之下。特别是后两句，非常有名，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这两句话流传极广，成了整个封建社会，那些失意的文人，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最有名的句子，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所以答客难这一篇文章整个写的就是东方朔的怀才不遇。 我们这篇文章才是真正表达东方朔的内心世界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如果我们读到以后，你就会知道，其实东方朔是大有志的，只是他的大志得不到实现，东方朔绝不是什么大隐，他哪是大隐啊？他做那些事，没有一点隐士的味道，所以东方朔不是一个大隐，大隐只是个表象。 所以历史上真正的东方朔，是我们这一集讲的东方朔，才是真的东方朔。 同期声：王立群先生认为，诙谐可笑的举止只是东方朔掩饰自己内心本性的一种手段，其实东方朔根本没有真的做到大隐，在他内心的伸出，还有怀才不遇的苦闷。就东方朔个人来说，他与中国其他读书人一样，有着济世安邦的政治抱负，司马迁在《史记》中也用了不少的笔墨记载了东方朔治国安民的事情，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历史只记住了一个另类奇才东方朔，为什么东方朔只给人们留下了一个放荡不羁的形象呢？

王立群：我想，这里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东方朔的真面目和一般读书人没有区别，就是辅佐明君，治平天下，这个和一般读书人没有区别，大家记不住。大家记住的，都是每一个人最有个性色彩的一面。我们对一个人的印象，只能记住他最有个性色彩的一面，东方朔的治国安民这一套没有个性色彩，东方朔最有个性色彩的是他的滑稽，是他的恶搞，这一个是他最有个性的，所以被人们记住了。 所以一个历史人物，他最后流传下来的那个真相，未必就是他的本来面目。所以我们通过东方朔，可以悟出来一个道理，集体思维的惯性，是足以在历史的背后，重新塑造一个历史人物的。所以解读历史人物非常困难的一点，就是我们记住的历史，未必就是真实的历史。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小说的影响。我上一集所讲的东方朔的故事，都出自《史记》、《汉书》、《资治通鉴》，正史记载，有史可查，是真正的历史记载下来的。凡是野史记载的，比如说像《东方朔别传》，还有小说中间记载的，我们一律没有讲。但是东方朔这个人，由于他的个性色彩非常另类，所以东方朔在世的时候，就流传了很多和他无关的事情，到了东方朔的身后，他死了以后，出现了很多小故事，都说是东方朔的，我们举两个小故事来说一说。 有一个小故事叫《怪哉》。说有一天汉武帝到甘泉宫去，看见路上有一个紫红色的小虫子，这个小虫子长得非常奇特，它就像人一样，有头也有五官，谁都不认识，然后就召东方朔来看，问东方朔这是个什么动物。东方朔说，这个小昆虫它的名字叫怪哉。为什么叫怪哉呢？他说秦朝的时候，法律非常严酷，把很多无辜的老百姓打到监狱里去了，老百姓在监狱里面就对天叹息，怪哉怪哉，感动了上天，上天就造出来个小虫子，叫怪哉。他说我估计这个地方一定是当年秦朝的监狱所在地。汉武帝派人一查地图，果然是当年一个监狱所在地。汉武帝问，这个虫子怎么消呢？他说我只知道借酒浇愁，既然它是仇怨化成的，它放到酒里面，就一定能够消。汉武帝就拿了一瓶酒，然后把小虫子往酒里一放，果然化了。 这就是传说中间的东方朔的故事，这是野史，不是正史。 但是这类故事，流传得非常广。还有一个故事，叫《仙酒》。 传说，这个也是野史，传说君山出产一种仙酒，这个酒喝了以后，人可以成仙。所以汉武帝非常希望成仙，所以汉武帝就派人去找这个仙酒，果然找到了一瓶仙酒，汉武帝还不敢喝。洗沐，把身上洗干净，斋戒了七天，然后准备去喝。等到他去喝的时候发现，那个酒被偷喝了，一查谁偷喝了？东方朔。汉武帝这个气啊，我好不容易找来一瓶仙酒，等了七天，我来喝了，你给喝走了，汉武帝下令，马上把东方朔给杀了，东方朔说别忙。这个酒如果真喝了，能够成仙的话，你杀不死我，我已经成仙了，你怎么能杀死我呢。假如这个酒不是成仙的仙酒，是假冒伪劣，那么你杀了我，也没有用，它本来就是个假的，我喝的是个假酒，你没有必要杀我。这个话一讲，汉武帝一听是这个理，是仙酒你杀不死他，是假酒你没有必要杀他。 就这，东方朔是白喝了一瓶仙酒，也没有受到处罚。诸如此类的故事太多了，我们不讲了，这些都是野史，小说中间的记载。 恰恰是野史、小说把这类东西渲染得太多了，让我们记住了另类奇才东方朔，忘记了真正的治国奇才东方朔。所以这就是历史上东方朔的两面。如果合期来看，就是一个完整的东方朔。 所以，我们讲到这里边，实际上我们可以体察到，其实东方朔是很痛苦的，他有抱负，有正义感，但是他抱负又不能实现，他整天装疯卖傻，他要不那样搞笑，不那样恶搞，他就无法生存。他的正儿八经的建议得不到皇帝的重用，汉武帝始终把东方朔划到另类去了，入了另册，叫什么呢？弄臣。所以东方朔一开始就搭错车了，他这一搭错车，搞得他自己一生很被动，搞得他很痛苦。 汉武帝需要弄臣，但是汉武帝更需要的是重臣，汉武帝一生的事业，就是和匈奴作战，而在这个作战中间，卫青跟霍去病是他最倚重的重臣。那么在今后的对匈的作战中间，卫青表现如何？他的一生又是怎么渡过的呢？请看下集，一代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