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今天《我眼中的中国》系列节目中关于中国传统文化部分所讲述的题目是“中国诗词之美”，曾经为我们讲述过中国国画之美和中国书画之美的范曾先生，能够一字不差的背出屈原的《离骚》，由此足见他对中国诗词的喜爱和陶醉的程度，我们非常希望他能为我们传达这种美感。我们请范曾老师继续为我们讲述中国诗词之美，有请。 请坐。今天我们也通过思科的网站系统联系到了台北，因为台湾与我们有着同宗同源的中华文化的体系，在他们的教育系统中对我们今天要讲述的内容也特别的看重，首先请导播打开思科的网站系统，台湾的朋友你们好。 台湾：你们好。 主持人：六位看到了坐在我旁边的范曾先生吗？ 范曾：台湾的朋友好。 台湾：范先生好。 主持人：我要介绍一下台湾的六位朋友，他们是台北第一女中的老师和学生，其中有四位同学都是人文社会资优班的高中学生，感谢老师们和同学们，谢谢你们。 台湾：谢谢。 主持人：今天范先生要跟我们讲述的是中国诗词之美。范先生请您开始。 范曾：我讲以前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讲中国、希腊、德国这三个国家，用一个文艺的形式来象征他们，你们讲三个国家都应该用哪一个文艺形式来象征他们，我们可以抢答。 主持人：请举手示意，包括台湾的朋友。希腊是雕塑。 范曾：正确。 德国是音乐。 范曾：那中国呢？ 诗词。 范曾：好，大家回答得很有料，很正确，的确中国是一个诗词的国家，中国古诗最重要的功能在《论语上》有，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学诗迩可事父，远可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都是孔子对诗的一个期盼，孔子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你谈一个问题，对一句诗句忽然兴起，立刻，你很多废话不要说了，一句诗把你带到一个境界，可以兴。可以观，诗呢，是可以做观赏的，这个观是做观赏解释。可以群，你有了这样的诗句，你能唤起同样心灵的感动。可以怨，这个怨包含很多的内容，比如讲，忧思，难忘的情怀，种种的顾念等等，都可以概括在这个“怨”字之内，因为中国文字非常简练，因此它涵盖面就很大，这个是昆明大观楼一首长联，这个长联写得是非常好。 它上联这样写，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州，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对联好不好，好对联，为什么好，对得工整，前面写景，后面写实，前面抒情，后面抒怀，而且这个词，联中有联，就像大观园里有潇湘馆，有蘅芜院，有稻香村，也像颐和园里面有扇面殿等等，园中有园，联中有联，上联里面有五幅对联，趁蟹屿螺州，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是不是对联，四周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对的好不好，对的好。 下联里也有五幅对联，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好对联，几杵疏钟，半江渔火，好对联，两行秋雁，一枕清霜。联中有联，这联语有没有一点毛病，毛病就是太长，对联这种形式从中国传统至高的文艺人，有时候布局很完满，还有比这长的，上联一共一百八十个字，下联一共一百八十个字，成了一篇散文了，这九十个字也接近一篇散文，从诗词的要求，它是很好的，从对联的要求略有缺点，就是念了上联记不住下联，一般来讲对联有一个要求，上联念完了以后，下联立刻出来，意思充分完整，这是对联语言的最高境界。什么是好对联？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有骈文的面貌，这对联一定要对仗，你比如讲我的博士生，我们经常做游戏，做游戏就做对联。做对联呢，做对联要求很高，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要叫你做幅对联，做对联还要有意味。比如讲有个同学出了个“草原”，对个砚台，这个草原跟砚台是什么关系，你这不纯粹是文学游戏嘛，一点不错，艺术就是游戏之事也，艺术离开游戏你还做艺术干什么，真正的艺术家就在他这领域一定是大玩家，玩出意味来，玩出深度来，玩出哲学的思维来，玩出意境来，高手。看我做的八个字，苍天作帐，滴水成文，苍天作帐是不是草原，滴水成文砚台，这样的游戏我和我的博士生经常做，苍天作帐，平平仄仄，滴水成文仄仄平平，这完全是对仗的，完全是骈文的面貌，做好的诗词要有第二要求，要有诗词的韵味，对联没有诗词的韵味不行。过去，有一些大文人在一起老爱做对联玩，那个对联做的是，现在我们一百年过去了，还为

　范曾：中国的女诗人在汉代有蔡文姬，南宋的时候有李清照，清代有王征仪，她们在中国诗词上都写了很浓重的一笔，有时候不让须眉，甚至李清照对苏东坡的词还有所微词，讲他某些格律上的缺陷，当然苏东坡听不到李清照对他的批评了，因为苏东坡早已死了。可是照我想，李清照有她提意见的权力，她因为是非常精通诗学，她发现苏东坡这样豪放的人偶尔出点毛病，苏东坡是很可能的。你看他写的《放鹤亭记》，写一个脚步的步，这来一点，多只鞋在旁边，《放鹤亭记》你看，这个步子底下他写一个少字，这来一点，可能他爬山的时候，步伐太快了，丢了只鞋，也许，没关系。为什么没关系，因为他是苏东坡，他有他的大成就在那儿，有笼罩很大的才气，他写错个字怎么样，一个人一辈子不写一个错字啊，我讲的是李清照。李清照的词当然非常好，你背一首李清照的词我听听。 赵飞燕：我背我最喜欢的一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谢谢。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李清照这首词写得非常的美，意境也非常好，就像一幅画一样，如果当代中国画家有谁能把这一首词做一幅画的话我觉得一定非常的美。谢谢。 主持人：要是您的导师李苦禅先生在作这样的画很合适。 范曾：李苦禅要画这个话，就是惊起一滩鸥鹭就行了，不要画人物，人物我可以给他。风住沉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她的词哀婉动人，遗憾的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一句也没有提李清照，可能王国维在他的思维里，对一些婉约的词人要求更高，你比如讲他对姜夔是贬义的，而对李清照是不谈，因为李清照做的东西太好，他一说可能影响到他其他章节对事物的判断，我讲这是他的一个想法。 主持人：这位女士。 索青：我看过您一篇《炎黄赋》觉得特别感人，我觉得每一个炎黄子孙要看到都会很感动的，充满了爱国之情，虽然不是诗词，我也想知道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这一篇《炎黄赋》。 范曾：媒体是不太可信的，说范曾经过了几个月的苦思冥想写出了这篇的赋，他们对《炎黄赋》的写作时间随意杜撰得出一个结论，其实我一个早晨写出来的，蓄之既久，其发必速。对炎黄，我对他的了解，我对诗词本身的了解，我写这种赋体文的一种感受，如果是讲写慢了，还写不出这样的气势来。 主持人：你能不能有一两句，您觉得非常希望能给大家欣赏一下的句子，你刚才背了很多别人的诗。 范曾：莽莽天宇，八万里云驰飙作，恢恢地轮，五千年治乱兴亡。陟彼洪荒，文明肇创。万代千秋蒙庥，厥功在我炎黄。开始这几句，我要概括一下，中华的大地，为什么陟彼洪荒，文明肇创。因为黄帝是谁，是不是一个人，这个现在两说，黄帝这个名词可能是原始的部落联盟的一个称号，所以我在《炎黄赋》里来讲，乃神乃人，也是人，也是神，因为我知道这些故事，都是神话的故事。 主持人：其他的朋友。这位你请。 蒋步葛：我和范先生有着深远的渊源，还是我在山西省忻州军分区当宣传科长的时候，我采访了范先生。 范曾：这是三十年前了。 蒋步葛：范先生有一句至理名言给我记忆非常深刻，他说我这个人求知欲，欲壑难填，范先生说，有人说我是天才，其实我是介于天才和白痴之间的那一种人，就是说我范曾和多数人的智力是一样的，我之所以成为天才是因为我的勤奋，他说他用过的毛笔，三大麻袋装不完，他用过的纸张，三大卡车拉不完。 范曾：谢谢你刚才对我的表扬，至于几麻袋，我不太记得了，可能我当时故作狂语也可能，诗人都有点浪漫，我相信我如果画一辈子画，可能能够装几麻袋，笔头。这可能是我当时平生多感激，最后发清狂，有点酒意。刚才你谈到一个人怎么变成一个天才，我想举马克思过去讲过的话，他说一个哲学家和一个车夫的原始区别比白狗和黑狗的区别还要小，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原始的区别，只要你不是白痴，不是智能障碍，可以使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我可以告诉你，一直到今天，我已经是71岁了，可是我每天早晨一直坚持五点钟起来。 主持人：是那时候醒了还是闹钟给闹醒了？ 范曾：几十年已经成为条件反射了，不需要惊动来喊醒我。过去王国维，他说自己必须每天两小时，绝不能动摇的，一定要看书，他的学问之大，当然，我说是近代第一人，他的积累是持之以恒，当然他不是每天仅仅两小时，是最低限度。那么我之所以五点钟起来，我把王国维这个最低限度早晨完成，那么其他时候，也可能我今天写文章，看书，六个小时，这都是很多的，可是这种坚持非常重要，一个人记忆力可能有点差距，这个差距也是可以补偿的。你们知道《秋兴八首》里有匡衡抗疏功名薄，这个匡衡就是记忆力不太好的，结果人家念二十遍，他念二百遍，所以抓紧时间，尤其是年轻

　　主持人：我们台湾的同学和老师们，跟范先生交流的吗？ 台湾：范老师你好，如果说我们自己想要诗歌创作，除了在秉持着本真之心之外，像有些诗人创作是十分呕心沥血，可是有些人却能够信手拈来，我想如果我们一般人想要尝试的时候，范老师有没有什么样的建议？谢谢。 范曾：过去贾岛作诗，两句三年得，三吟双泪流，这三年熬出这两句诗，别人一看就流下眼泪，我想这个是极而言之，就讲作诗有快有慢，你像祢衡，《三国演义》诸位看过，到皇祖那儿在宴会上写出一篇《鹦鹉赋》，我相信写得出来，叫我去一个宴会，三个钟头，我写不出一首短赋来才怪，因为你们看我的《急就章》，都是不超过三十分钟写出来的，就等稿子，编辑在旁边，提起毛笔来写，当然不是对群众不负责任，如果讲范曾那么对群众不负责任的话，网上早骂开了，这个是神圣的自尊，也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才思敏捷，作文章有快有慢。司马相如写文章慢，拿个毛笔尖含在嘴里，一直到毛笔尖腐烂了，文章还没有写好了。他不是大文人吗，也是大文人，我们看的是结果，你又快又好，当然高，你慢而好，也好，不过像这个司马相如，吮笔而毫腐，像贾岛两句三年得，这都是极而言之，我们不要太相信，古代文人最后发清狂的语言。李太白，讲一定是醉了以后写的诗，我完全不相信，就像画画一样，画画也有快有慢，李可染先生，我的恩师，画画就非常的慢，南京一个大花甲傅抱石画画非常快，这个不重要。重要，艺术是看结果。 主持人：您是不是要接着讲中国诗的诟病。 范曾：诟病其实很简单，就是刚才我讲的好多反面，诟病。具体而言，第一，老是想怎么样能画好，你笔底下不动，好，来不了，你积以年月，一年，两年，十年，它必然就文化不一样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就去试，它无法限定时间，也不要空生烦恼，烦恼障是经常使我们个人坐在那儿就陷入困境的东西。如果你什么东西都不能放下，你老是想到画外的东西太多，想到诗外的事情太多，画和诗本身给你东西就很少，另外不要死于章句，不要死于格律，其实我对格律是非常重视的。我有一个学生，博士生跟我学诗，十年了，现在他的格律没有问题了，在格律完全没有问题的时候，在意义上面我就进一步要求了。经常他们写了诗和对联等等，他们都叫我用红钢笔给他改，有的写隔，这个诗说的不是那么回事，隔，此句过酸，什么叫酸？诸位哪个谈谈，什么叫酸？这个酸，对，这个酸就是嗲，这个酸就是无文而拽，是为酸。多文而拽，是为腐，因为有动作加进去是一个拽，不是发出来的。一拽文，这个酸秀才气味出来了，死于章句，古人有这个句子，一个小儒会死于章句，可是这是人家的东西，这已言古人口了，你要点化他才行，你不点化他，那就是一个套装别人的成语，所以韩愈讲过，惟陈言之务去，陈腐的语言要去掉。 格律重要不重要？你如果讲要做个真正的中国诗人，它重要。那格律会不会说服你的思想？当你才藻不多的时候，当你腹中的文章不多的时候，当你词汇很阙如的时候，你会感到选择的东西很有局限，这个问题就需要积以年月慢慢解决，有了丰富的才藻，你又能严格的遵守格律，在严格的格律下，而恢恢游刃有余，这是本领。你说叫一个演《三岔口》，几个武打的，在一个很广阔的空间打，它不算美，就在一张桌子上，这个本事大。恢恢乎其游刃有余地，这就是严格的格律下，所能够创造出来的一个艺术的极品。 台湾：我们在试图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也常常遇到不知道怎样用一些意象，就是如何使用一些古人曾经有过的意象，但是我们却能够转换成自己的语言？ 范曾：我举一个例子，像毛主席的《咏梅》，他这就是看到陆放翁的咏梅词以后，他又有了新的境界出来，两首词都是极好的词，可是毛主席就能够点化，这样的点化是允许的，不是词面的抄袭。而是境界上的一个相通，而提升，那么这样的对待个人的诗词融化在自己的诗词里是非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