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法律讲堂》，今天我们讲一讲《西游记》里面的土地和山神。《西游记》是一个神魔小说，里面的人物不是妖怪就是神仙，妖怪神仙也是分等级的，同样是一个等级社会。神仙里面最高级的要算如来佛、玉皇大帝这些统治者。最最低级的就是土地和山神。《西游记》里面土地是出现频率最高的神灵，比如孙悟空被骗到天宫里面去当弼马温，看守蟠桃园，那个蟠桃园就有一个土地神。孙悟空到了那里以后，孙悟空就是这个土地爷的领导。孙悟空躲在蟠桃园里面大啃蟠桃，土地老二站在门口给他看门，还以为他在里面休息。像孙悟空这样还没有成为正式的神仙，还是个半妖怪，保佑唐僧取经的时候，就可以用一个口诀，念一句诀，当地的土地就得赶紧来报到然后孙悟空都不拿他们当回事，生闷气了就要拿他们过来打着玩，他说伸过孤拐来，让我打500下。出出我的闷气。最可气的是，孙悟空偷吃人参果，那个人参果掉到地上去立马就不见了，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把当地的土地叫来。是不是我吃那个果子被你偷吃了，掉在地上就不见了，肯定是你这个土地老二偷吃了，要打那个土地神。 节目导视：在《西游记》里，孙悟空最终被唐僧收为徒弟，前往西天修的正果，算得上是正道的神仙，他的级别比土地山神要高，对他们吆五喝六也说的过去。但令人感到纳闷的是，《西游记》中的一些小妖，也能凌驾于山神之上，对他百般欺凌。 郭建：在平顶山，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就把当地的土地都变成了他的下属，整个平顶山一带的土地轮流要为他值勤，孙悟空把那些土地找来问清楚他是前几叫你们为什么不到，说银角大王让我们值班去了。孙悟空一听，他说想当年我在花果山，我号称齐天大圣，我都没有这样来奴役土地山神，他说这个妖怪实在太厉害了，比这个银角大王更厉害的妖怪，火云洞的红孩儿那才真叫厉害。 孙悟空在火云洞附近，叫来当地的土地，一看那些土地神一大帮，都穿得破破烂烂像个讨饭的，用书上的话讲叫裩为裆，裤无口，裤子破破烂烂的，都是毛边，裤裆都是没有的，都是磨破的，这个地方号称600里山地，然后10里一个山神，10里一个土地，加起来一共是60位山神土地，所以60位山神土地被红孩儿全部抓来，按照日子给他服役，晚上给他巡逻摇铃，白天给他打扫，都变成了他的奴隶。而且不仅红孩儿这样，红孩儿手下的小妖怪还要欺负这些山神土地，让这些山神土地每天每个月都得给他们上供一份叫常例钱，就是一份小小的津贴，勒索。这些山神土地所以都穷得没办法见人，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孙悟空听了以后也是大发感叹，他说这个妖怪太厉害了。我们看这个山神土地作为神怎么这么可怜呢，而且这个山神土地又跟我们人一样，居然还可以讨老婆。有土地公就有土地婆，比如在盘丝洞那七个妖怪，戏弄唐僧的时候，孙悟空也把当地的土地叫来，那个土地听到孙悟空在念那个诀，就在土地庙里面团团转，然后土地婆就问他，她说干吗你在这里团团转，他说不得了，那个冤家来了，她说谁是冤家。齐天大圣，他在那里拘我，这个人天宫都敢闹，而且这里盘丝洞的妖怪又得罪了他师傅，我今天过不去了，土地婆只好劝他，他看你年纪这么大了，他会可怜你的，你不知道，他专门打老年人，转了半天，土地公战战兢兢出去见了孙大圣。 实际上中国古代有两种土地神，《西游记》里面那个土地神实际上是民间的土地神，小神，所以特别特别小。另外有一个政府正式祭祀的土地神，那个神大得不得了，就叫社。社在中国古代就是土地神，远在西周的时候，一个城里面，一个郭，西周的时候一个郭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城，这个郭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公共建筑就是一个大土堆，这个土堆就叫社坛，专门祭祀当地的土地神。然后在上面置一块石碑，那块石碑代表的就是稷神，稷神就是谷物神，然后合在一起就叫社稷。我们看电视剧，看古代小说、古代戏曲里面经常讲，社稷江山、社稷江山，社是指大范围的土地神，稷是指谷物神，中国古代农业立国，农业最重要，所以土地也最重要，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谷物神是农业神的象征，没有农业收入大家就没饭吃。所以至少在3千年前，我们对于社神的崇拜就是非常隆重的，对于这个土地神的崇拜，对土地身的祭祀，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这都是由政府组织进行的。从西周一直到唐宋，每年国家要大规模地祭祀两次土地神，这就叫社日。是指全国性的祭祀土地神，这个是由政府倡导的。 从西周到唐宋，这两个节日都是固定在每年立春以后的第五个戊日，以及立秋以后第五个戊日，大概就在今天的春分和秋分相近的日子，这个时候春社是要大规模春耕农忙的时候，秋分的时候是大规模收获的时候，是重要的农业节气，这个时候就要进行全国性的官方祭祀。政府主导对土地神进行祭祀，献上供品，然后全体人民，也向土地神献上礼品。这一天实际上是中国古代的全民狂欢节，这一天喝醉酒是应该的，不喝醉酒是不正常的。我们看唐代诗人王驾写的《社日》这个诗后面两句，“桑柘影斜春

节目导视：从西周到唐宋的两千多年里，一年两次大型的祭祀一直都是全民性参与，让人们充分享受了节日的快乐。但到了元朝，由于元朝政府怕聚众多乱，明令禁止了这种大型祭祀活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社日这种节日渐渐被民间淡忘。到了后来的明清，政府虽然恢复了这种祭祀活动，但其中已经没有了普通老百姓的身影。 郭建：到了后来国家祭祀的社和民间祭祀的土地就开始分离了，明清规定的社日，仍旧在春分和秋分前后，但是这个祭祀活动已经不让群众参加了，完全由政府主导。这一天朝廷派员代表皇帝，向朝廷的社稷坛敬献祭品，在北京就是现在的北京中山公园里面那个社稷坛，这里面祭的就是五色土代表天下所有的土地，所有的耕地都由朝廷代表，向土地神敬献。 各个地方政府，县一级地方政府全部都设专门的社坛，按照法律规定这个社坛也是由国家设立，一般设置在县城的南郊，也是一个土堆，然后用栏杆围起来，背面有三座宰牲庙，宰牲房，就是屠宰祭品的专门的房间。然后还有一些藏供品的专门的房间，到了社日这一天由当地政府最高级官员，全县领导班子全体出动到社坛，然后隔夜县官已经在那里亲自监督，宰两头猪两头羊，去毛洗干净，整头猪整头羊煮熟，到了社日这一天，抬到这个土堆面前，这个土堆就叫社坛，然后抬到这个土堆面前供一下，读一个千篇一律的法律规定的一个献词，大家叩两个头，这个仪式就算结束了。两头猪两头羊给谁吃了，就给做官的吃了。所以明清这个官方的土地神，完全由官方来祭祀，群众不参加的，在古代不是这样的。古代是每一个乡、每一个里，都要举行群众写的祭社活动，而且那个祭社活动是全乡百姓都要参加的，那个供品也是猪和羊，但是那个猪和羊在煮熟了以后，供完了以后，是要由乡里里面被大家公认为品德高尚的人，没有私心的人，大家都信得过的人，然后来操刀把那个肉一片一片分开，然后分给所有在场的群众吃，所以这个操刀分肉的人，被认为是很有名望的人，一辈子有这么一个经历，可以记载在自己的行状里面，表示自己得到大家相信。比如汉朝后来很有名的宰相陈平，年纪轻的时候就的大家的信任，在乡里面祭社的时候，他可以分那个社的祭肉，那个猪由他来开刀。但是到了明清的时候这个事情没有了，全归县太爷，县太爷把那个社神祭完了，就代表全县人民把猪和羊吃到肚子里去了，全是县政府人员，跟老百姓没有关系。所以老百姓开始祭祀小规模的土地神，而且这个土地神也不是由群众性的祭祀，大家都是分散着进行。 节目导视：由于明清以后的祭祀只限制在政府范围之内，所以老百姓只能分散进行祭祀活动。这样一来，祭祀的时间不定，祭祀的土地山神也各不相同，导致土地、山神众多。这也是《西游记》里出现众多土地山神的原因。老百姓在哪里祭祀土地政府不管，但奇怪的是，在明清时代的州县衙门里却都有一座土地庙。那这座土地庙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郭建：在明清的时候我们进入县衙门，进了大门以后右手边，也就是县衙门的东南角，这个地方肯定有一个土地庙，很小的一个土地庙，但是它必定要有，这是法律规定一定要有，据说这是明朝皇帝朱元璋规定的。朱元璋本人跟土地庙有不解之缘，因为据说当年他母亲生他的时候，他们家实在太穷了，逃荒半路上生孩子，没地方上，结果就把他生再一个土地庙里面，所以朱元璋是出生在一个土地庙里面。然后又据说，《尧山堂外纪》这本明代笔记里面提到，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有一次微服出访，到民间私访，看看民间情况，到了一个酒店想喝酒，看到一个秀才，两个人聊几句聊得很投机，朱元璋要跟这个秀才坐下来喝酒，那个酒店生意特别好，没地方坐，都已经被酒徒塞满，正好看到旁边有一个土地庙，两个人把土地庙里面的供桌搬过来，两个人就就着供桌坐下，那个供桌有一个脚还断了，秀才拿一个瓦片，拿一个石片把那个脚垫上，总算把那个供桌摆平了，然后摆上老酒，摆上一点豆干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两个人就开始喝。朱元璋要考察一下这个秀才的能力，顺口就出了一个上联，挺难的，那个上联叫千里为重，重山重水重庆府，一千里上面一横撇一横一竖下来不是一个里吗，正好就是重庆的重。想不到这秀才张口就来，一人为大，大邦大国大明君，一和一个人加起来不就是大字，大邦大国大明君。老实说这里面有点拍马屁的嫌疑，而且很有可能秀才已经猜出了朱元璋的身份，朱元璋高兴得不得了，于是回到皇宫里面就任命这个秀才做了官，这明朝民间的一个传说。 反正朱元璋非常喜欢土地庙，所以他规定所有县衙门门口都要设一个土地庙，这个土地庙专门管县衙的，而且在朱元璋这个草莽出身的皇帝当政的时候，这个土地庙还被他用来执行另外作为一项重要的任务。这就是在土地庙里面，如果这个县的县官，这个地方官是贪官的话，贪赃枉法超过80贯，也有的说法是16贯，就要在这个土地庙里面被处死。而且处死的刑罚极其残酷，叫做剥皮实草，把那个贪官在这个土地庙里面，把他的人皮剥下来，整张人皮剥下来以后做一

节目导视：他是神灵却屡屡被小妖欺凌，他是人们的护佑神，却难以保护自己，古典名著《西游记》里面的土地山神，为什么屡屡成为被欺凌的对象，他在神明界的地位为何如此之低。在民间土地山神的形象又是在映射谁呢？本期名著中的法文化，特邀复旦大学郭建教授继续为您讲述，可悲的神仙。 我国封建社会对土地神的崇拜非常普遍，但从明清以后，政府主导的祭祀就不再有老百姓参与，于是老百姓就在自己的土地上建起单独的土地庙，并用以祈求神灵保佑自己风调雨顺。按说政府祭祀的社神，就能代表所有的土地山神，但为什么人们都还要分头举行自己的祭祀活动呢？ 郭建：这个实际上背后有两个原因，从宋朝以后，中国的土地所有权和土地使用权基本上是分离的，一个地主可以有很多很多土地，但是他的土地一般来说地主并不集中经营，他把自己的土地、一块一块地出租给农民去耕种，让佃户去耕种，所以土地所有权是可以集中的，但是土地的经营权和使用权是极其分散的，分散在一家一户里面。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机关所主导的那个土地神祭祀，那个社神的祭祀，所以普通民众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有这个社神崇拜的时候，至少还也个国家土地所有制的外貌在那里，比如唐朝均田制度，它把这个土地理论上你这个土地是我分给你的，每个农民没有土地可以向政府要求分到一块土地，那这个时候你祭祀全国性的土地神，这个土地神每个县政府的社神确实能够代表所有民众，民众也都参与，但是到了宋朝以后民众参与都被禁止了，民众本身不能参与了，另外土地使用权又分散，分散在一家一户里面，每一家一家能够经营的土地，完全依靠人力，很少有牲畜帮忙的情况下，在这个经济背景下面，你要产生很大规模能够代表全部土地、全部耕地的那个社神概念，在民众心目当中就难以接受。所以民众他相信小的土地神，我有这块小地方，这块耕地是我们家祖祖辈辈在耕种的，我们给他立一个庙，希望这个土地神能够保佑我。这是经济上的原因。 另外一个是政治上的原因，也是更直接的原因，实际上这些土地神，在《西游记》里面描述这些土地神，它影射的是人间社会当中我们的政府下面，作为政府代表在民间活动的那些种种的地方小头目，比如里长、里甲、保长、地保，这种林林总总的地方小头目，才是《西游记》描写山神土地的真实的象征。他们算是政府的代表，但是他们本身并没有政府的公职人员的身份，政府不给他们任何津贴，唐宋以后中国的政府机关就到县为止，县以下不再设置政府机关，各乡各里都是让老百姓挑选几个人出来，代表政府来执行公务，但是他们本身不具有公务员的身份，既不官也不是吏，也不是役，就是政勤杂人员都不算。政府不给他们任何津贴，没有任何钱可以拿，相反要承担很多义务，比如明朝的里甲，110户编为一个里，每十户人家产生一个甲首，十年里面这十户甲首，轮流为国家承担向这110户人家征税的任务，你征不到，或者没有及时解送到政府机关，这个人就要挨打，承担里甲的这户人家，他的家长就要被抓到政府去打。所以民间对于这些小头目的担任，一般的良民百姓都避之唯恐不及，不愿意承担，只有一些地皮流氓，皮也厚，他借着这个由头，替政府征税这个由头，然后向良民百姓敲诈勒索。但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政府也是拿他们是问。所以这些相当于无赖的、地痞的这些小头目，实际上是《西游记》里面那些山神土地的来源。他影射的是当时县级政府以下的这些政府代表人物。可悲、可叹，但是往往又非常可恨。 好，我们从《西游记》这个出现频率最高、地位最低的小神山神土地这个角色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社会的法律方面的一些很奇怪的现象。我们知道这个山神土地，实际上是政府机关所控制的一些地方小头目，我们通过《西游记》这个神灵世界，了解到当时的现实生活。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您的收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