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法律讲堂》，今天我们要在《西游记》这部小说里面，谈一下中国古代做官的难处。中国的官员总是处在不停的旅行当中，从中央派到地方上去做官，任满了以后再从地方回到中央报道，报道了以后得到新的任命再到新的地方去做官，所以做官这个仕途是一个长期的旅途，人在旅途、官在旅途。 那么这个旅途有没有风险？《西游记》这部小说给我们讲了这个旅途风险极大，看过《西游记》的观众一定记得，唐僧法名玄奘，唐三奘，他本姓什么？本姓陈，他老爸叫陈光蕊，据说是当朝时候的庄园，新科状元出身贫寒，然后被长安城里富豪坐楼招亲，搭一个彩楼，让这个女儿在这个彩楼上面拿彩球打下面的路人，打到谁谁就做女婿。这个就是唐僧后来的母亲满堂轿，他作为一个富豪的千金坐楼招亲，看到陈光蕊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在那里被大家簇拥着，在那里游街庆贺，满堂轿把彩球抛过去，正中陈光蕊。然后陈光蕊就娶了满堂轿，两个人非常恩爱。婚后陈光蕊被任命到江州去当官，一路上就带着新婚夫人就走了。夫人当时已经怀孕，则着千里仕途也够呛，更够呛的是走的江州附近，在长江里面遇到了一伙强盗，他们雇的那个船老板刘洪，正是长江城里面著名的一个强盗，他看中满堂轿的容貌，然后半夜里下手把陈光蕊砍了，扔到江里，然后霸占了满堂轿，满堂轿被这一惊早产，生下了后来的唐僧。 刘洪怎么要这么一个不是自己的儿子呢？所以要求把这孩子杀了，满堂轿苦苦哀求，总算没有当场杀，刚刚出生的婴儿放在箩筐里，放的长江里面去，任这个江水漂流。当然唐僧是有运气的，在河里面漂一个婴儿在河里面漂，居然没被淹死，漂到下游镇江金山寺，金山寺的长老在江里面捞起了这个婴儿，然后就抚养为自己的孩子，和尚的养子，取名叫江流，是从长江里面流过来的。 这个刘洪自己不仅霸占了满堂轿，不仅杀了陈光蕊，抢劫了所有的随行的财产，居然还穿上了陈光蕊的官服，像模像样地就跑到江州当官去了，整整过去了18年，江流长大，金山寺长老把他的身世告诉他，然后他进京寻母，最后终于一直到江州，抓住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刘洪，救出自己的母亲。被强盗杀死，这个居然是明代小说里面一个非常著名的一种故事情节，很多小说都有类似的故事情节，比如说《警世通言》第十一卷，“苏知县罗衫再合”，这个故事几乎就是唐僧出生故事的翻版，说的是明朝明成祖永乐年间，有个叫苏云的官员，被朝廷派到浙江兰溪县做知县，结果也是在半路上，遭到一伙江贼的抢劫。江贼这个长江里面的强盗是兄弟两个人，大哥叫徐能，弟弟叫徐用，他们兄弟两个人搭载了苏知县的一行人以后，然后船到中流的时候，兄弟两个人动手，抢劫苏知县的行李，把苏知县免他一刀扔到河里去，随江漂流，让他淹死，免他受一刀之苦。 另外苏知县的太太，也是刚刚养了孩子，结果徐能要把这个太太占无己有，好在这个强盗的弟弟徐用，尚有一点良心未泯，觉得哥哥这样做霸占别人的太太太不像话了，所以私下里面就把这个太太给放走了，船靠岸的时候就把这个官带太给放走了。徐能回来一看，弟弟把太太放走了，他也就算了，刚刚生下的婴儿他非常喜欢，徐能就把这个刚生下的婴儿，视为自己的养子就给他养起来。然后兄弟两个人继续在长江里面做强盗，越做越好，逐步就不再做了，然后也开始做商人，做殷实人家，弟弟跟哥哥也分家，这个徐能把那个婴儿一养养了十八年，给这孩子取名叫徐继祖，就自己的孩子。徐继祖从小就非常聪明，十八岁考中进士成为官员，徐能高兴光宗耀祖，这个名字没取错，但是徐继祖到了朝廷做官了以后，被朝廷委任为监察御史，派到江南地区来刷卷，主要任务清理江南各地衙门的陈旧档案，但是作为监察御史出朝，他也有权受理民间伸冤，结果苏云的太太十八年前被徐能的弟弟徐用放走的苏云的太太前来伸冤，她当年逃走以后，躲在一个尼姑庵里面躲了很长时间，然后改名易姓，现在十八年过去，出来为夫伸冤。这个小说作者就把这个事情写得有这么巧，结果她递上的卷子的卷宗，就在徐继祖手里，也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徐继祖一看这个案子告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徐能和徐用自己的叔叔，大吃一惊，找来伸冤的老太太，一谈谈下来，原来自己是姓苏，徐继祖是徐能给他取的名字，于是母子相认，然后把徐能抓住，也不能有口供，有口供自己不是说不清楚了，然后就乱棒一顿打死。徐用给了他一个绞刑。然后找到自己的父亲苏云，苏云当年也运气好，跟那《西游记》的故事不一样，《西游记》的故事是把婴儿抛在江里面，《警世通言》这个故事里面，苏云作为大人被漂在江里面，后来也被渔民搭救，这个时候流落在乡间，于是一家人重新团聚。

节目导视：在明代的小说里面，很多官员在赴任途中丢了性命，而在这些小说里，更具戏剧性的强盗不但杀了官员，还冒充官员去赴任，强盗做官甚至还做得有模有样。 郭建：明末清初的小说《五色石》第一卷就讲了这样一个很轰动的案子，讲的是明朝嘉靖年间，新科进士樊植，被朝廷派到扬州地区去做官，结果途径山东的时候，被一伙强盗抓住。强盗把他劫上山寨，向他勒索钱财。可惜这个新科进士刚刚做官，囊中羞涩，翻来翻去这个行李包里面没有什么银两，强盗头目大头目和二头目就开始商量，他说抓了这么一个穷官，我们也没什么收入，现在他是要到扬州去做官，扬州是个出钱财的好地方，是不是我们派个人过去做官，头头目权小五，大哥有这句话，我到扬州去帮大哥打点粮草，将来运回山寨。强盗的大头目跟二头目商量好，跟权小五商量好，时间长了未免要露馅，强盗做官做不长，所以我们做两个月，两个月之内你必须要把粮草运回来，而且你也回到山寨里我们团聚。两个月以后，怕夜长梦多，权小五带了手下，伪装成自己的随从，进了扬州府，做官还做得非常像，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假官，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假官，谁呢？樊植的妻子，樊植自己是从朝廷考虑上面了进士以后，直接被派到扬州去做官，他的妻子从家乡赶到扬州和他回合，到了扬州府衙门，而权小五手下的人一把抓进内院关起来。权小五下令，本官是清官，凡是扬州城里有说是本官的亲戚的，扬州城所有的旅店不准收留，那肯定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本官不收留任何亲属。扬州百姓都说这是一个清官，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清官，我们这么富的地方，终于来了一个清官。樊植的小舅子，他的太太的弟弟，也到扬州来，想让姐夫给他安排个小差事，赚点小钱的，到了扬州没有一个店肯收留，因为知府大人有通告在这里，凡是说是我亲属的，肯定是冒充的。所以这个小舅子都不敢伸张，然后在街上转来转去，有一次看到扬州知府出巡，马路上八人抬的官轿过来，小舅子跪在旁边，一看这不是自己姐夫，不认识的一个人。知道有诈，然后去报警，这个小舅子也比较聪明，他不到扬州府去告状，扬州府现在是强盗在当家，他到扬州另外一个衙门，朝廷直属的巡按衙门去报案，这个巡按御史也非常有才，他也不声张，请权小五来吃饭，请这个新扬州知府来吃饭，然后酒席上把他拿下，拿下以后让他跟小舅子来对质，然后再派人进入扬州府内院，把樊植的妻子救出来。赶紧申奏朝廷，出动官兵围剿山东响马山寨，才把这个案子给破了。救出了那个没有做一天官的樊植知府。 你看强盗做官还真有这样的故事，对于官员赴任的安全，朝廷基本上是不考虑的，朝廷大概觉得你这个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朝廷对于官员去赴任，他给的条件非常非常苛刻，你可以沿着官路走，沿着政府规划的官道，全国各地都有官道，跟现在公路不一样，官道是一些通行比较方便的道路，官道也跟一般的道路差不多，稍微修的好一点，政府出钱稍微修的好一点，官道最大的特点，一般每隔几十里路，按照法律规定是三十里，要设一个驿站，就是一个政府招待所。官员到了那里可以换马，然后可以睡觉，可以吃饭。你在中央走以前，中央按照你到你赴任地点那个路程，一共经过多少个驿站，然后它给你马票，这个马票由中央兵部来发放，你是吏部委任的官员，然后你拿了为委任状到兵部，向兵部申请马票，这个马票你有了这张马票，你在每个驿站可以换一匹马，你骑这匹马到这个驿站，到了下一个驿站，然后把这匹马换下一个驿站的马，再走三十里，将来有官员从反方向过来，再把这匹马骑回到原来的驿站，驿站里面都备马。但是这个马票，赴任官员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马票，你凭这个马票到了当地有接待，你可以吃饭、可以睡觉，有你的标准，但这个标准也非常低，两菜一汤、三菜一汤、四菜一汤，你的随从从法律上讲，你自己带警卫人员，你自己带你的服务人员，国家一分钱都不给，国家只负担你自己一个人的旅费。那怎么可能呢？那怎么来保障安全呢，如果带了家眷怎么办？我们现在发现，所有的小说故事里面，几乎都是带着家眷出问题的，因为你带了家眷的话，这个家眷的旅费是要你自己承担的，政府部门对于官员赴任，它提供的财政支出就是这么差劲。 武装护卫有没有？没有，法律没有规定赴任官员可以带警卫员，只有高级官员可以，军官可以。一般的县一级的、府一级的，也就是四品以下的官员，法律不给他配备护卫人员。你的护卫人员，你到当地，当地衙门有整套的服务班子，你的衙役的班子，这套班子，你到当地衙门以后才能为你所用，你在赴任的路上，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所以所有的官员为了安全，一般都要尽可能地凑齐一支十个人以上的旅行队伍，比如说在北京出发以前，他要找一些跟班及跟着他的跟班作为武装护卫，这个就必须他自己出钱，朝廷是不管的。现在就需要，如果他没有钱，所以他一定要去借债。

节目导视：由于制度上的漏洞，政府对官员赴任上的人身安全无法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官员确实有可能在途中遭遇不幸。但是对于小说里强盗瞒天过海、混迹官场的描写，在中国古代真的有可能发生吗？在小说里，有的强盗冒名顶替做官，一做就是18年，真有这种可能性吗？朝廷对此难道没有什么防范措施吗？ 郭建：在制度上防止强盗做假官的措施也有，但是真的不多，有那么几件，第一个所有在中央得到任命的官员，必须由他的同乡也在北京做官的官员，给他做担保。还有一个，在派出去以后，为了防止被变成假官，我们要给他发一个“护照”，这个“护照”上面写的是他的姓名，他的年龄，以及他的体貌特征，只不过这个“护照”上面的体貌特征写的实在太简单了，比如说身长、面白、无须、像我这样的人，就叫长，比一般中等个儿稍微高一点，在古代像我这个个子算很高了，面白，我这个也算可以，比较白。无须，胡子没有。但是这样三个特征，这样的人成千上万，所以强盗要去顶替官，真的很容易，那张证明上没有照片，你不知道这个官到底长的什么样，那么怎么办呢？实际上中央还有一个防御措施，这个也是我们上次讲过的，就是画花押，所有的行政官员，考上进士或者通过种种方法得任为朝廷命官，由朝廷委任的官员，都必须在朝廷的吏部，练三天的毛笔字，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一个缩写的、看不清楚的一个花体字签名，这个叫花押，不管你的名字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千变万化都要写成一个字，而且是一笔字，连笔字写在一起。而且这种写法一般也是有个规律，一般总要上面有一横，下面也要有一横，据说这个叫地成天平，当中串起来，这个看上去比较稳定，运气好。只不过可以的是，这个花押的底本只是保留在中央吏部，各个省级单位是没有的。所以你到了地方以后，你向省级单位报告，向你上级单位报告，你写一个花押，上级以为这个就是你的签名，它没有办法跟中央吏部那个对比，唯一一个也就是所有的强盗做官，不敢到中央去报道，他只敢做一任，关键就在这里。你这一任做完了以后，你回答中央去报道，我是某某某，从哪里回来，我在哪里做县官，做满三年，现在回到中央报道，你在中央吏部报道的时候，你要写一个手本，你的履历写一个，写了以后后面必须要有你原来的那个花押，然后吏部拿到这个东西以后，跟那个存底的花押进行对比。 同样这个履历也必须要至少三个以上，在京的你的同乡的官员的证明，证明你确实是原来派出去那个某某某。所以强盗做官，在这一点上绝对不敢去试的，他到了朝廷那太危险了，肯定要被揭穿。像《西游记》里面讲，要一混混十八年，这个太难了，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 好，今天我们从《西游记》唐僧出生的故事，讲到了中国古代做官的为难之处，这个仕途跟那个取经同样充满艰险。那是不是我们这个政治制度很成问题呢？也不是，我们说的官员被杀，被顶替这情况，在整个朝廷的运转过程当中，毕竟是非常偶然的，正是因为太偶然了，所以都被记载下来了，编成了种种的小说故事。如果这是一个常态，比如说派出去十个官，有三个官都会被杀或者被抢劫，那这个政治制度设计肯定就不是这样了，那这个朝廷就要为所有的官员都要配武装护卫了。所以我们倒过来想，中国古代这套设计，用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么不可靠的制度设计，它居然还能够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而且一般的治安情况，还是比较可以接受，我们想象一下，这在古代世界的任何国家，这都是一个奇迹。 好，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您的收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