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一讲讲到了，高衙内处心积虑地要占有林冲的老婆，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什么好办法。但是我们说，这个也不用担心，因为有权力的地方总有小人，有小人的地方总有下流的主意。小人只是道德坏，小人智力不坏，小人往往比君子还聪明。那么富安此时此刻就给高衙内出了一个很下流的主意。实际上高衙内在占有林冲老婆的整个这么一个处心积虑的过程里面，高衙内主要的就得益于两个小人，两个小人分别给他出了两个很下流的主意。那么我们现在讲的就是第一个，富安给高衙内献上的第一计。这一计我们可以把他称之为瞒天过海计再加上一个调虎离山计。 　　什么叫瞒天过海计呢？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它的原文是这样写的叫：“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这一段古文我们念起来听不懂，但是我简单地解释一下你就听明白了，它大致的意思就是说，先要迷惑对方，用什么东西才能够迷惑对方，才能麻痹对方不至于引起对方的警惕呢？那你就不能够给他有什么意外的感觉，要让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常见则不疑，他所看到的一切却是常见的。而且你还让他感觉到他已经防备到很周到了，所以他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备周则意怠，就是让他觉得他自己的防备已经很周到了，不再有什么担心了，他反而就会松懈。然后你再出主意想陷害他的时候，你所有的主意都应该隐藏在公开的行动之中，这个公开的行动和你背后的阴谋是同时进行的，不是相反的。在太阳里面隐藏着太阴，也就是说在最公开的行动里面包含着最阴险、毒辣的阴谋。 　　富安给高衙内出的这个主意，为什么我把他称为瞒天过海计，我们从下面来看看就明白了。那么富安怎么说的呢？富安对高衙内讲，你们高家“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他和林冲最好”。陆谦是他的名字，虞候是他的职务，虞候在宋代有不同的级别，不过陆谦的这个虞候，我估计他的级别也就是在正科长到副处长，最高到处长这么个级别，下层军官，高衙内手下。所以他说是你们高家手下的，有这么一个陆谦陆虞候，他有一个特别有用的身份，因为他是林冲的好朋友。“明天你衙内就躲在陆谦家里的深阁中，注意是深阁，藏在陆谦家里面最深得房子里，干什么呢？在那个地方摆上一桌酒席。这桌酒宴可不是请陆虞候吃的，也不是请林冲吃的，请谁吃的呢，我们往下面看。 然后让陆谦去请林冲喝酒。林冲跟陆谦是好朋友，陆谦请林冲喝酒很正常，所以“常见则不疑”啊。把林冲从他们家里面调走之后，这叫调虎离山，然后我再到林冲的家里面去骗他的娘子，告诉她说，你的丈夫和陆谦在陆谦家里面喝酒，一口气上不来昏倒了，现在你赶紧去看他。谁在那儿等着她呢？高衙内，摆上了酒席在等着她。到了这个时候你把门一关，富安说，“妇人家水性，都是水性杨花的，如果见到你这么风流，你再讲一些甜言蜜语、花言巧语不由她不肯，她一定会答应的。这就是富安给高衙内出的主意。 　　我们说这个主意，我们刚才说叫瞒天过海，因为他用最常见的、最让林冲不怀疑的方法来陷害林冲。我们来看看，林冲的娘子前几天才被高衙内调戏，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冲的娘子不可能再上街来，一定是待在家里的。一个关键是要把林冲的娘子给调出来，她不出来高衙内见不着啊。而林冲的娘子一直待在家里面，这也给林冲一个安全感，我的娘子在家待着不会有问题。所以这就叫做“备周而意怠”，因为防备很周到林冲肯定不会担心，我出门跟陆谦喝酒去了，可是我老婆在家里面，关上门，在家里很安全，他不会有警觉；陆谦是我的好朋友来请我喝酒，这是常见的，所以“常见则不疑”；而在这样最常见的行为里面，陆谦把他请出来喝酒了，恰恰阴谋就在其中，所以这就叫“阴在阳之内”，阴谋就在这公开的行动之内；这也叫做“太阳，太阴”，一切的行为都是公开的，但是阴谋就在其中：所以这是典型的瞒天过海计。而且其中把林冲从家里调出来，还有一个调虎离山计。所以我们说，小人有智啊！ 　　但是，我们来看一看，这个计谋固然是很高，但是这个计谋里面牵涉到两个人，一个是陆谦，一个是林冲的娘子。牵涉到这两个人之后，就有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陆谦既然是林冲的好朋友，陆谦会答应跟你配合陷害林冲吗？这是一个关键。那么实际上，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富安的这个计策之所以高明，就高明在这个地方。他最高明的地方不是设了很多的陷阱，不是设了很多的骗局，那么当然高明，但还不是最高明的地方——最高明的地方是对于人性中丑恶的一面的准确地把握和充分地利用。 我们来看看，这个计策能否实施，第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陆谦，陆谦是林冲的好朋友，所以高衙内也好，富安也好，他们在这个地方是碰到一个两难的选择：用陆谦，陆谦是林冲的好朋友，他有可能拒绝，他拒绝了之后，这个事不能实施了不说，他还有可能把这个事报告给林冲，那就更糟糕了；但是不用陆谦，没有人有这样的办法把林冲骗出来，这是两难，用还是不用。但是这个两难实际上是我们的两难，我们在富安给高衙内出的计谋里面，包

　节目导视： 虽然高衙内和富安对林冲的朋友陆谦有着如此的信心，但是这个陆谦真的就会完全不顾朋友的交情，做出这种居心险恶、落井下石的事情来吗？ 　　鲍鹏山：当高衙内派人把陆谦叫来以后，吩咐他照着这个计策去做的时候，陆谦是什么态度呢？果然，陆谦几乎没有一刻的犹豫就答应了高衙内，并且马上就付诸于实施，而且在实施的过程中还有创造性的发挥。所以我们说这个计谋高啊，高在它对于人性丑恶的准确地把握！你怎么样会用这个人，你怎么能判断他的心理，这才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们说小人有时候比君子更聪明，我刚才讲到这一点，往往就是因为小人比君子更能够认识到人性的丑恶，而且他更能够利用人性的丑恶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我们来看一看陆虞候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很简单，他在高太尉的手下。我们看林冲都是因为想到吃饭的问题，想到这一个岗位的职务问题，面对高衙内对他老婆的调戏，他都手软了，放过去了，在这一点上林冲和陆谦实际上是有相通地方的。我们说一句很难听的话，如果换一个位置林冲会不会这么做还很难说，这就是人性。所以说一边是权势，一边是朋友，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题。如果你是从是非的角度来判断，当然很简单，不能出卖朋友；但是如果你从利害的角度来判断，这个题目还难做吗？一点都不难做，太简单了！让你选择A或者B，你选择什么？肯定选权不会选朋友。所以上一讲我讲到这个问题，做是非判断的往往是君子，做利害判断的往往是小人。陆虞候此时做利害判断，我站在哪一边比较有利，站在高衙内这边对我有利，这一点不需要多高的智力就可以判断出来。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衙内的要求。 　　答应了这个要求之后，第二天，我们看，陆谦出场了。这几天林冲心里面烦闷了，就是碰到那么一件很堵心的事情，心情不畅，懒得上街去。然后就听到有一声叫喊，林教头在家吗？林冲出来一看，原来是陆谦，哦，原来是陆兄啊，请进。陆兄就进来了。注意林冲喊陆谦是喊“兄”的。陆谦马上就回答了：“特来探望，兄何故连日街前不见？”我今天专门来看望看望兄长，兄长你为什么这好几天我在街上看不到你了？林冲喊他兄长，他也喊林冲兄长，两人果然是好兄弟。我们就来看看这样一个“好兄弟”怎么样陷害他的这一个兄弟。林冲也对他的兄弟毫不隐瞒：“心里闷，没出去。”那陆谦就正好顺水推舟：那怎么样，“我们出去同吃三杯解解闷如何”。林冲说，既然到我家来了，先喝一点茶再说。两个人喝了一杯茶，起身，陆虞候对林冲的老婆打了一声招呼：“阿嫂，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 注意这一句话里面两个词，第一，“阿嫂”，喊得亲亲热热的——所以我们有的时候读到这个地方就会觉得，这个人太丑陋，太可怕，一个兄、一个嫂，喊得亲亲热热，可是却身负着那么绝大的阴谋，要让他们家破人亡，喊得却这么亲热，如此从容不迫，真是个冷血动物！而且，这句话里面就埋下了一个特大的陷阱，在哪里呢？阿嫂，我同兄“到家”去吃三杯，告诉她到哪儿吃酒去了？到我家里去了。有了这个陷阱，然后下面富安再来骗林冲的老婆，把她骗到陆谦的家里面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里面他已经把陷阱给安下了。 　　然后林冲和陆谦就出门了，“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回。’”我们一般人读到这个地方就觉得这是个贤妻，看到丈夫出去喝酒了，赶紧叮嘱一声，少喝一点，早一点回来。但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这地方有两个词，一个是“赶到”布帘下，还有一个是“叫”，说明什么？说明林冲走得急，他的老婆都没有来得及跟他叮嘱，他已经出门了，所以他的老婆三步两步跑到窗帘下面，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而且是喊的。林冲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啊？好兄弟来叫我来喝酒嘛，这几天正闷，正中下怀嘛，所以第一他对陆谦毫无防备，这就叫做常见则不疑，第二也可以看出来他和陆谦之间的关系很好，好到比鲁智深还好，鲁智深前天就约他了他一直不去。好了，两个人到了街上以后还有一个小细节：“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在街上闲走了一回。” 　　节目导视：刚才陆谦从林冲的家里出来的时候，明明对林冲的娘子说是去自己家喝酒的。按说，陆谦和林冲出来时应该直接去陆谦家里。为什么这两个人却在大街上闲逛起来了呢？这个陆谦到底在使什么样花招？广告之后继续讲述。 鲍鹏山：这就是陆谦的诡计，你不闲走一会儿，你怎么能说我现在不回家了，我们在街上吃吧。林冲就会觉得很奇怪，你刚刚说到你家吃饭，怎么一出门就不去你家了呢？他会有疑心的。所以，陆谦带着林冲在街上闲走了一回，然后再说，我们干脆不去家了，到街上吃吧，就显得非常自然。到家去吃是说给林娘子听的，实际上他不会把林冲带到家里，因为家里高衙内在那儿等着他老婆呢。 　　两个人到了一个酒楼叫樊楼，两个人进去了。进去喝酒以后，两个人喝着酒说一些闲话，我们看看林冲此时的表现，真是很有意思。林冲叹了一口气，心中闷了，见到好朋友了，见到知心了，叹了一口气。然后陆虞候赶紧

　　节目导视： 这个在《水浒传》中被描写成欺男霸女形象的高衙内，今天怎么会如此一反常态，有如此地耐心和风度，竟然没有对林冲的娘子直接下手？这个手段毒辣的高衙内究竟想干什么？广告之后继续讲述。 　　鲍鹏山：这里面就牵涉到富安那个计策里面对第二个人的判断。我们刚才前面讲到，富安这个计策里面涉及到对两个人的判断，一个是对陆谦的判断，他们的判断怎么样？完全正确。但同时，在富安的计策里面还涉及到对另外一个人的判断，就是对林冲娘子的判断。富安是这么跟高衙内讲的，等到把林冲的娘子骗到了陆谦家里的房子里面去以后，把门一关，剩下你两个人，你长得这么风流，这么大帅哥，又加上甜言蜜语，“不由得她不肯”。那也就是说在富安看来，林冲的娘子在高衙内的甜言蜜语的攻势下，她一定会肯的，一定会心甘情愿的。高衙内也是这么相信的，所以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没有动粗。但是，林冲的老婆她偏偏就是不肯，不管你衙内长得多么风流，不管你衙内怎么巧舌如簧，不管你衙内有多少的甜言蜜语，我就是不肯。所以弄得高衙内很着急，你就是铁石人你也被我说动心了吧。可是林冲的娘子虽然不是铁石人，但是她比铁石人还要更加地坚贞，让高衙内束手无策。 　　人性有弱点，但是人性也有优点。如果这个《水浒》小说写了半天，只有像陆谦这样的人，没有林娘子这样的人，我们不是到最后我们也对这个世界很绝望吗？难道这个世界都是像陆谦这样的丑陋的人吗？难道这个世界就找不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吗？所以，如果说作者用陆谦来表示人性的弱点，那么作者又同样用林娘子来显示人性的优点。小人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所以小人往往成功。但是，因为人性往往有更大的优点，所以小人最终肯定失败。在富安的这个计策里面，在这么一个过程里面，《水浒》的作者给我们写出了这两种不同的人，让我们觉得这个世界很丑恶，但是这个世界又很值得我们留恋。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陷阱，有很多很多的肮脏，但是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很多的美丽，有很多很多的可爱值得我们去珍惜。所以我们说林冲的娘子在这个地方，真的是挽救了我们对人性的信心。 　　但是下面有这样的一段细节的描写，“林冲立在楼梯上叫道：‘大嫂，开门！’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推开了窗子跳墙跑了。”这个小细节很有意思，我们来看一看。明知自己的老婆被别人关在这个房子里面，而且这么一个以前调戏过他老婆的这个男人正在调戏他的老婆，林冲跑到了这个楼梯口——他原来是从樊楼喝酒的，然后听到这件事情以后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这个楼梯口，按我们的想象，他到了这个楼梯口，一定是急不可耐，一定是怒火万丈的——他现在竟然是站在楼梯口，然后喊“开门”，喊他的老婆来帮他开门，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哪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还有耐心等别人给他开门？三拳两脚不早就踹开了嘛，踹不开也是要踹啊，怎么还能等着开门呢？而且还叫大嫂开门，然后他老婆来给他开门。高衙内一听是林冲的声音，跳窗逃走。林冲进去以后搜了一圈，没看到高衙内，然后他问自己的娘子，这小子得手了没有，你有没有受到侮辱，林冲娘子说没有。然后林冲又做了一件事，把陆谦的家里面打的粉碎。 　　这很有意思。你当初来，听到这个肮脏的人在调戏你的老婆，竟然舍不得打门，要等人开门，很像一个文明人；现在你进去了，高衙内逃走之后，你却又把陆谦的家里面打得粉碎，又像是一个野蛮人。要等人家开门才进去，进去以后你却又砸门，你这个行为，逻辑上也讲不通，情理上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能立得住。我们说，这就是林冲啊，实际上林冲在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糊涂，他知道他此时此刻应该干什么，他知道他此时此刻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他能冲进去吗？冲进去面对的就是高衙内，他在岳庙的里面本来就想打他，一看是高衙内不敢打，那么此时此刻如果一脚把门踹开，高衙内来不及逃走，他怎么面对高衙内？是打还是不打？不打不符合情理，打了以后有问题，打了以后有麻烦。所以林冲立在楼梯上喊了一声，让娘子来开门，实际上就是给高衙内逃走的时间，给高衙内逃走的机会，免得俩人发生正面的冲突、冲撞。所以，金圣叹讲到“林冲这个人做事是把得牢、算得准”。但是，这样的人我看也就不大可爱了，太多的算计，太多的担心，还叫好汉吗？林冲到底能不能算做一个好汉？ 　　而且这地方还有一个问题，你等高衙内逃走以后，你把陆谦家里又打得粉碎，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你前后不是矛盾吗？那现在有个问题了，他为什么要叫门，不打不砸门，我已经给你分析了，是因为他要让高衙内有条件有时间逃走，免得双方发生正面冲突不好收拾，好的。现在他进去了以后，为什么又把陆谦的家里面砸的粉碎，这又是为什么？我们下一讲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