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在葛亮讲他稿子上的和他心里的话的时候，我一边听，一边感受这个空间。我觉得我们享有这个空间是非常奢侈的，因为很少有沙龙或者是集会拥有这么高的，大家够不着的空间。葛亮说得这些话好像就像烟圈一样在网上升着升着累积着，我觉得这个空间非常玄妙，非常有意思。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是因为一些细节才被粘住在一个电影上或者一个小说里。一部小说或者一个话剧，一个什么交响乐，它可能就像一个蜘蛛网我们每个人都想飞过去但是因为一个细节，我们就被粘住了。我们就被成为这本书，这个电影的俘虏，像葛亮的小说他的《七生》，他写了七个想传递给我们人的故事。 我当时看的时候印象很深，就是有一个英珠其实是一个汉族女子，一开始被当藏族女子的。她是一个旅游胜地的一个女孩，她就留在旅游胜地了。就像你在青藏那边旅游的话，他会说我你来雇我的马，我带你去哪里。但它有一个特点是印象特别深的，她两匹马都很矮小，挺弱的。她一边拉生意一边有点心疼，不太让别人把它用得太狠。这点怜惜是这个片子中最在意的东西。我会注意到他这一段照顾到他两匹马没有，那段是不是没有照顾到。大雪风山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得让这两匹马驮着游客走。中间如果马上不去了，她会塞一把豆子在它嘴里，小马就会往前走。我觉得就是一个你看着一个很小，很弱的女孩，她有一个更小的宇宙，更小的宇宙里面放着两匹马，就像他们途中遇到大风雪想借别人的帐篷，别人可能说你人可以进来，马不能进来。他跟人商量说马能不能进来。 有的时候我觉得英珠，就你写得这个人也像作家葛亮一样，她的人物是她很弱的小马驹，她是一个藏族女子英珠，其实是一个汉族女子了。就是说她很爱惜她的故事，她又想牵来给大家看，甚至大家可以骑一骑。但同时又很爱惜着，怜惜着那些故事。因为这些故事是微妙的，脆弱的，而不是说强悍的，结实的，经得起无限误读和复制的。所以读葛亮的小说我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心细的像一个贼掂起脚尖去读他的小说，生怕错过什么，又生怕踏翻什么，踩坏什么这样的一种心情。 而骆以军大哥他的小说像读到《浅悲怀》。它讲得是一开始是一个人打电话说，如果捐赠遗体你们可以接受，人家说你给医院打电话就可以了。他带着妈妈的遗体出门，推着轮椅坐下地铁。他回忆我当时印象特别深，他突然想起来了最后一次看到妈妈流眼泪是妈妈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流眼泪，面前是电视，她在看电视。因为我是一个电视剧编剧，像我影视写到这，OK，就是说她在看电视。如果我们情节特别相干，不一定会写到电视剧里播什么，播什么都可以，但是作为一个小说家骆以军他会很认真的绕到他真正想说的，妈妈看这个电视是一个深海里的潜艇。他慢慢又想起了，想起了那一切。就是一个老太太，没有人理的老太太，自己在家里看一个电视，电视里的画面是一个潜艇，潜艇的一个旋窗看到窒息的脸，这个我觉得很重要。 有时候像我们这样的编剧，有时候比如说做电视剧啊比较行活，我们很粗心的只写出一个轮廓，比如说像一个镜头从他的后背打过去，我们只看到老太太的后背和一个电视这样而已。但镜头如果再推进能看到电视上什么东西，可能才知道老太太此刻感受到的是什么。小说家是特别细心的，他会告诉你她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就是从哪里来的。所以看《西夏旅馆》、看《浅悲怀》这样的小说的时候特别慢。我一直是以自己阅读的速度自豪，但我知道看这种书看得很快是很羞耻的，因为证明我吃什么拉什么，肚子里根本没有存下来，所以我会很认真的来体验这一切。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小说很像一块茶砖或者普洱茶的茶饼，掰下一小块可以泡一天都喝不完的茶。所以这种细致的细节固然是和重要，其实，刚才葛亮讲说大历史关心中间突然人会说我很恨日本主义，可是我很在惜那块糖，因为我第一次吃到糖。这是我第一次从你知道这个信息。 对我来说很宝贵的记忆，这不是一所寓言整理不出什么道理、结论。只是说这样的一个故事是必要的。我觉得以前在自己的讲座里说过，人到这个世间有时候可能就是为了听到100个象样的故事。就是说临死前，这一辈子听到100个，那么，就是说我们每次走来走去，翻书看碟你们等在这里，一会还准备提问题，可能我们都在凑自己的那个故事，我们希望每个人都有标准，对自己期待的故事有标准，不要随便把它当作重要的故事，但一旦遇到一个好故事不要错过，牢牢地把他记住。所以，下面我们听另外一个人要讲得故事，就是刚才非常地安静坐在这里的骆以军大哥，但是我刚才很认真地看着，他侧面有三滴汗珠，刚才看到已经没有，说明时间已经流逝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一会不会出现，我随时跟大家报告，现在请骆以军大哥讲他的故事：

骆以军：各位朋友大家好，我很紧张。我想讲一个，刚刚史航提到电影画面的段落。我就讲两个片断想到的电影的段落，一个是好莱坞的马特达蒙，我们那边叫麦特戴蒙。然后，你们这边叫《谍影重重》，我们那边叫《神鬼认证》。他就是一个顶级的杀手，国际恐怖渗透各种其它国家的一个顶级杀手，受过所有训练的杀手。可能电影的一开头是他完全失意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电影一开始节奏非常快，就是各路像他这样被训练成顶级杀手的人来灭他，甚至用各种炸药炸他。他在这个混乱中一个女孩，反正一路这个女孩特倒霉，一路跟他跑跑，电影开头10分钟，他们就跑到一家夜晚的酒吧里面。 他们进去了大概才1分钟，我印象非常深的是这个马特达蒙对着这个女孩说，我跟你现在进来1分钟，我已经可以非常清楚地告诉你，门外停着两侧的路边的六辆车牌号码的每一个数字，我也告诉你站在吧台里面的女士者是一个左撇子，我可以告诉你坐在吧台前面的胖子，他100公斤，而且他可以瞬间举起并且绞杀一个跟他体重一样重的男人，我还可以告诉你说，如果现在有人要伏击我们，我们要逃亡的路线，以及我预测有人要杀我的话，枪可以藏在外头那辆黄色卡车的前面的柜子里面。他讲了一句，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可是我却不知道我是谁，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就是港片里面的明星叫任达华，内地应该知道吧。现在任达华应该变影帝了吧。可是我年轻的时候，我人渣那个时候，人渣好兄弟给我们看一些色情片。那时候任达华刚出道的时候是演色情片，不是到A片，就是像《玉蒲团》这种的。他是演男主角，有一部片子我忘记片名了，我一个哥们给我看的，他里面的身份就是一个色情男演员，他就有一段内心戏，就是说任达华演的这个角色为什么会跑来变成一个色情片，像牛郎这样的，像鸭子这样的变成一个色情片的男主角。他就有一段回忆他童年时光，当然不是任达华，找一个小男孩演任达华小时候，任达华小时候家里非常穷的，里面有一些很穷的小巷弄都是一些违章建筑，他小时候家里很穷，他就跑跑跑。跑出那个巷子头的时候，有一户人家的门没有关紧。 我不知道为什么，港片有时候就乱演嘛。他就把门推开偷看，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然后，摸着自己的胸部说“我要男人，我要男人”。然后，任达华小孩子不懂嘛就跑掉了。后来又过了一个礼拜以后，任达华去外头玩回来的门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没关。他就推开门稍微看一下里面，看到那个姐姐的身上真的压着一个男人，任达华赶快跑回家，家里没有大人，赶快跑到他的床上，很穷困的那个木板床，把上衣脱掉，赶快摸着自己的胸部说“我要脚踏车，我要脚踏车”。这两个电影的段落其实是我想要对今天题目《故事如何说下去》的一个。很奇怪葛亮比我年轻十几岁，可是我在香港遇到他，我几次都对台的过程，我觉得他的灵魂都是一些老灵魂。 我每次听他在讲一些老人的教养，老人的人情世故，老人之间的死生关系，男女关系或者经济关系，我都充满了一种无故事的新鲜。我觉得很像《香水》里面的是一个奴役，我好像是一个没有气味，没有故事的人，可是我却想要发誓要做一个顶级的香水师傅。这个有一个背景就是，大家现在都知道台湾港台，我跟葛亮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缘分或者一个对位是，他是南京人，我祖籍是安徽，可是我祖父那辈就是从安徽跑到南京，在南京的长江中间有一个江心洲的小岛，我爸爸在1949年跟着国民党部队跑到台湾去了。跑到台湾的时候，住在一个台北市的旁边，有一个叫永和的小区。

因为跟史航谈到他就说，如果你在永和大陆讲大家马上就会想到永和豆浆，它确实是永和豆浆。它为什么永和豆浆有名，就是说当时永和这个地方，他是像一个浮水架桥，这些外省的比较中底阶层的工教人员，他们跑来住，进不了城。台北市太贵了，就像进不了北京三环内这样子。因为台北没有那么大嘛，就过一条桥，其实在日剧时代那条桥是很美的名字叫川端桥，川端康城的川端桥，舒国治有写过一篇文章，写到永和，其实永和在日剧时代是文人雅士，非常典雅的，很多日本式的那个小房子，它的巷弄像十二指肠，像迷宫一样是纠结的。 你从这边走可能会到另外一条弄子串在一样，我觉得跟北京的胡同有点像，像十二指肠这样乱串的。这么多老外省里面有一些老兵，他们当时就在永和，后来改名叫中正桥，就是蒋介石中正桥。这个中正桥的桥头其实是北平来的，他们卖烧豆浆，卖烧饼油条。所以，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永和豆浆是变成豆浆大王了，永和是靠豆浆出名。可是我小时候是在永和的空间里长大，我在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可能在迷宫里面这样跑跑。我有一次想说在这个巷弄里走走，最后可以走到一个世界的尽头吧，可是没想到我走到的尽头其实是一个枯黄，荒凉灰色的一个河堤，掠过河堤就是一个溪水。可是我小嘛，我就觉得像一个科幻片走到一个世界尽头，那里都荒凉，没有人饥，旁边有一个非常大的变电所，是把台北市的电，在这里变电运到台北县比较偏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