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臻：比如说我前段时间到神农架去考察，那有一棵千年古树，原来那个地方没有别的东西，就是一个千年古树，围绕这棵古树打造出了一个新的景区。景区出现了，最有价值的核心的内容就是古树。我当时就问陪我们参观的这个领导，我说周围的原始森林都被砍伐了，怎么就这棵树保留下来了呢？大跃进、洋跃进，砍木头比赛，都砍掉了，为什么它被保留下来了？他说这棵树有故事，我说有什么故事呢？ 他说在几百年以前有三个兄弟想把这棵树砍了自己用，结果砍倒一棵，原来是三棵树，砍倒一棵以后，突然脑间一个闪电一个炸雷把这三个人全劈死了，还剩两棵。又过了一百年以后有个财主想砍一棵树做自己的寿材，这个树好啊，不用剌板做，掏个窟窿，掏的槽子就可以做寿材。又派个三个长工去砍这其中的一棵，结果这一棵树砍了一半，一阵疯狂把树刮倒了压死了两个压伤了一个。以后这两个故事就被放大神秘化广为流传，再也没有人敢砍第三棵树了，包括经过文革这样的文化的大破坏，横扫牛鬼蛇神也没有人敢动这棵树。类似这样的故事，我们在很多的村庄，有古树的村庄，能把古树保存下来的村庄我们都能听得到。它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其实是一种民间的信仰。这种信仰类似还有很多，比如说我们不能不仅不能砍古树，也不要污染河流，把脏的东西扔到河流里面有河神，不要毁灭土地有土地爷，不要破坏山，有山神，不要打野生动物，野生动物或许成精报复我们等等这样的传说和信仰很多。它协调着我们人和自然的关系，我们不要去破坏自然，人和自然和谐相处使自然得到永续的利用。我们现在没有鬼神，什么信仰都没有，变成了无信仰的人，他就到处破坏，甚至有的人无恶不作，失去信仰的人就没有什么可以约束的东西。 那么农业文化里面还协调着人和人的关系，就是人和人怎么样让他尽量的和谐？前面我谈到诚实守信，农民这个群体他是最诚实的群体。我们其他群体都可以造假，前面提到官员可以造数字，什么GDP那些数字都离谱。学者可以学习造假剽窃别人的论文，卖假酒的造假酒，卖烟的可以造假烟都可以造假。唯独农民对土地一定是诚实的，因为土地容不得半点欺骗。没有哪个农民说我买点假种子种上，施化肥的时候我不认真是我故意欺骗土地，土地是不能欺骗的，你欺骗它它就不给你生长东西。所以农民是最诚实的一个群体，所以我们现在要说哪个人很诚实，哎呀，像农民一样诚实。这本来是一个褒扬的、赞扬的一个肯定，但是现在在这个社会里面却成了对人的一种挖苦和讽刺。你怎么说我像农民呢？诚实，这个人很诚实，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这个人很诚实，人家会有意见，你为什么要给我介绍一个诚实的呢？诚实变成了一种和愚昧等同的一个代名词。这个社会价值观的这种混乱，我给你找一个不诚实的人，你愿意吗？也不愿意。找个诚实的人也不愿意，人到底需要什么呢？在农业文化里面，它就培养了这种诚实，人和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是和谐相处的。

还有农业文化我在前面也提到就是循环利用和可持续发展的文化，这是农业文化的核心内容。 那么除此之外在农业文化里面还包括了农业经验和乡土知识。就是人们在几千年的劳作当中和自然打交道的过程当中积累了丰富的农业经验，形成了一系列的乡土知识。这些知识不仅指导着农业生产，也指导和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你看关于草药的知识，得什么病吃什么药用什么办法，防虫防病的知识在民间都是很丰富的。这些知识对于我们今天发展现代农业、现代科技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大家注意科技这方面的发展动态的时候，你们会注意到在云南有一个人他是云南农业大学的一个教师叫朱尤勇，他发表了一篇文章，在国际上发表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是什么呢？就是水稻和哪些作物，就是间作，种一行水稻再种一行别的作物发现水稻有些病害就可以被遏制了。就是这个病害不容易发生，发表了一篇这样的文章就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我怎么知道这个事情呢？有一个加拿大的人他是研究神学的，专门跑到中国新找到我，让我帮着介绍能不能认识写这个文章作者，叫朱尤勇的作者，我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事情，我从他这儿知道这个事情。我一查资料知道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关于作物病害的文章。我在云南的时候说见见这个人，我说他的这篇文章很有意思，结果别人告诉我，说这个事情所有老百姓都知道。这是一个民间经验，是个地方知识，好像表现出不屑一顾，这个成果没有什么。我跟他们讲我说你错了，学者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把民间经验上升到理论，这也是科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一条捷径。老百姓的经验，老百姓纵然有这个经验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们学者通过把这样的经验揭示它内在的机理上升到理论，对科学的一个重大贡献。你看地方知识就这么重要，就因为由于这项成果，这个作者不仅当了校长，现在还成了工程院的院士。他的成功在于什么呢？就在于他重视了老百姓的乡土经验、农业经验，从我们传统农业文化当中选择了一个题目揭示了它内在的机理。我们很多人对这个经验一无所知，只是在实验室里面做来做去，一辈子花了很多钱一无所成。所以农业文化，我们说它有很丰富的这种内涵。 那么具体来说，农业文化包括了农业的生产模式。大家知道在浙江有一个县里面它有一个传统的种植方式就是水稻和鱼叫做稻鱼共作系统，那是在青田县。这个系统申报了也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世界农业非物质文化遗产。它是地方知识，一种传统，这种传统特别符合现代农业无公害农业的这种发展理念。水里面养鱼，稻田里面养鱼，这个水稻肯定不能施化肥，施化肥鱼就死了，你也不能打农药，打农药鱼就死了。而鱼利用这个水稻上，吃水稻上的虫子，水稻开花以后的花落下来作为鱼的营养，里面的水的一些生物。而鱼的活动又增加了水稻的养分，这样一个系统就成了我们可以申报世界农业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样一个项目。就是类似的这样循环利用共生的系统在我们中国的传统农业文化里面还有很多，传统的耕作技术和经验，防涝的知识、防旱的知识，防病的经验非常丰富。还有地方特有的一些种质资源，我们现在引进很多资源，忽略了我们原来地方几千年形成的这样特有的种质资源。它可能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源，所以我们保护它、挖掘它、充分的利用它，本身的这种资源可能更有生命力。包括我们农业的一些常识、地方知识、农业工具、农耕的信仰、节日、时令、习俗等等。当然我们说农业文化的核心内容也是价值观念。这是农业文化。

农业文化对我们现代农业的发展，对我们现代乡村的生活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呢？ 我们说首先它对现代农业具有价值，我们刚才谈种质资源，像循环利用、地方知识都可以成为我们发展现代农业的重要知识来源。甚至有些是现代农业的很重要的发展理念。像循环利用可持续发展的理念，我们现代农业的重要理念之一。 第二，它协调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前面我谈到人和自然怎么样和谐相处？我们从我们传统农业文化当中可以找到有价值的可以借鉴的依据。像农业与心理健康的关系、农业与教育的关系，就是农业的教育价值。农业的生态价值，还有景观价值等等。这个农业文化它的价值在很多方面。那么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方面大家开始意识到了，就是我们现在在农产品地理标志保护方面。地理标志，地理标志是什么？某个地方某种特殊的，生产某种特殊的农产品它形成了特定的文化群，我们说地理标志它的核心内容是文化。山西老陈醋，不仅是有醋的这种产品，而且围绕着醋形成了文化。还有茶文化，某种特殊的茶叶围绕着它形成特定的文化。所以我们现在理解地理标志还很粗浅，因为我们现在搞地理标志的人都是行政官员或者农学家，研究文化的人还没有进入到这个里面来，他们评地理标志也不和研究文化的人打招呼。我记得上次有一个官员跟我讲了一个事情很可笑，就是他们申报这种樱草生产基地，另外一个地方也申报。他说我们终于胜利了，没有批他们而批的我们，为什么？我们种植面积大。种植面积大就获得一个地理标志，没有文化的含义。所以我们将来要发展那个地理标志产品的时候一定是打造一个一群文化，就是这个产品的文化群，没有文化谈不上什么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