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臻：第二个问题，我们就谈一下乡村它的具体价值表现在哪些地方，或者是叫乡村的功能。 我们把农村它的功能归纳为五个方面，就是五大功能。这五大功能是生产功能、生活功能、生态功能、社会功能和文化功能。我们具体地来做一些介绍。 第一，农村具有农业生产功能。我们讲的生产功能，当然生产包括了农业生产，也包括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但是农业生产是基础，它之所以被称为农村一定是有农业生产。我们在做调查的时候经常有些人让我们参观一些所谓的典型村，这些典型村做介绍的时候最得意的就是说朱教授，你看我们这个村子没有一寸耕地了，全变成工业。那你还是农村吗？没有农业生产的农村还是农村吗？所以新农村建设的典型，我记得中央电视台宣传的第一个典型就是华西村。华西村还是农村吗？当今农业在这个农村消失了，或者仅仅只占次要地位的时候，它就失去了农村的特色。它的农村建设也不再是村的建设，而是非农村的建设。不是叫村就一定是农村，北京还有中关村？这样的它是城镇。所以我们考察它是不是农村第一个标准就是它是不是以农业为主，所以农业生产是乡村的，我们说首要的一个功能，也是农村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保持着农业生产。 这种生产功能不仅表现在对耕地上的耕作、种植业、养殖业的发展。同时也表现在农家院，农民的这种生活和生产的一体化。农村住的这个院落，有人说它是建设用地，这是非常错误的一个判断或者一种观念。农民居住的这个宅基地不仅是他的生活空间，它也是非常重要的生产空间，而且是高投入高产出的生产空间。农民在院子里面养猪、养鸡、种蔬菜种水果，这几年我们在做这样一个研究。就是农民怎么样利用这个农家院来满足自己的消费需求来增加自己的收入，结果发现这个农家院几分地，最多的一亩地，少的只有三分地是一个高效率的生产空间。农民可以在这个地方种几十亩蔬菜，有一个老人告诉我在院子里面种几棵南瓜，北方有的叫窝瓜，沿着房子爬到房上去，这几棵窝瓜长了多少斤，八百多斤，自己吃不了送人还要再卖。这个就是农民的这种院落它的功能，就是典型的生产功能。 当我们把农民轰上楼，农民就失去了这样一个生产的空间。有的搞什么占补平衡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几次在讲占补平衡是不平衡，把基本农田占了盖了房子，把农民上楼以后宅基地复垦成耕地，我们增加了多少亩耕地，它原来就是耕地，这种偷换概念来侵占基本农田的基本做法有的还被称为典型经验来推广。那么其实我们说是偷梁换柱，也可能它是对乡村的这种价值认识不清。所以我们要讲乡村功能的时候、乡村价值的时候，第一个就要讲它的生产的功能和生产价值。

第二个功能，就是乡村它具有生态功能。我们在北京生活，当然不仅北京，各个大城市都有同样的景象。就是每到周末的时候出城的路都非常拥挤，人们自驾车要出游，到哪儿去呢？到乡村去。城市这么好，我们恨不得把乡村都改造成城市，你为什么还去乡村呢？你到乡村去干什么去呢？这种问题研究很多，我们也做了好几年这个方面的研究，就是人为什么到乡村，到乡村干什么？呼吸新鲜空气、吃农家饭、享受一下农村的亲情，人和人纯朴的关系，看看自然风光，从事一下农业劳动，劳动体验，农事的体验，我去采摘。它是另外一个世界，跟城市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关键是它能给城市人提供一个非常良好的生态环境。 我们说城市它是反自然程度最高的一个人工这样一个生态系统，而城市无论你建的多美好，它对环境的生态贡献都是负值。城市的各种废物的排放，决定了它对环境的影响是负面的影响。城市对环境的负面影响由谁来平衡呢？由乡村来平衡。在乡村有山有水，广漠的农田，不仅净化空气，减少噪音，保持水土，防止水土流失。也为人们提供了多种多样的休闲空间，制造了让人们心旷神怡的这样的农业景观。最近这些年到处都在搞各种各样的一些节，种桃树的地方有桃花节，种油菜的地方有油菜花节，梨园里搞梨花节，大量的种牡丹的还有牡丹节等等各种各样的节目。采茶，茶农搞采茶节，这些节日的出现我们说也是乡村这种农业和生态价值的一个重要表现。 乡村的这种生态功能还表现在一个很重要的方面，这也是我们农业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就是乡村的循环利用。在传统的乡村，我们知道农民的生产生活、种植业、养殖业是构成一个封闭的有机循环，我们在地里面种粮食，粮食让人来吃，粮食加工的那些废料什么渣滓、麸皮等等用来喂猪、养鸡，这些秸秆也是用来喂牲口。那个时候在农地里面长出来的东西没有废物，全部都得到利用，也没有垃圾，我们吃的剩菜剩饭，我们现在很头疼的，城市人头疼的就是厨余问题。那在传统社会传统乡村不存在这个问题，它是废物再利用用来养猪养鸡。就是他生产的东西没有废物，消费完了以后也没有垃圾，多余的粪便等等这些东西都变成有机肥回到农田。这样一个循环使我们中国的农村耕地几千年地力不减，很多发达国家地力的迅速的损失，都像中国人上有机肥施有机肥，这是一个很伟大的创造。乡村里面就能够实现这样一个有机循环，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在错误的新农村建设的这种理念指导下，这种循环被消灭了。 我们首先一到农村就说农村太臭太脏，城市人的卫生观念就号召农村不要养猪，不要养鸡。这种观念一开始还有冲突，我不养鸡不养猪我怎么花钱？政府就采取各种引诱，这种措施你不养猪不养鸡我给你补贴，或者你到另外一个地方我给你办一个养殖小区你去养。卫生的观念，年轻人先接受了，最后发生冲突，谁家养鸡不仅你家臭，我们家也臭，不让养。这个下水道过去是那种厕所，可以利用的那种厕所，现在统一给你接上下水到道，垃圾统一处理，污水也统一收集，像城市一样。这让我们这个循环就被打破了，有人说能不能在更大范围里面实行循环，实现不了。那种污水处理厂生产的有机肥白送给农民，农民也不敢用。因为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们为了一种观念建设农村结果导致了一个文化的丧失，这是我们这个乡村价值缺乏研究和认识的最典型的一个错误的做法。 当然我们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有没有办法来恢复这样一个文化？有办法，既然农村享受到城市文明，我们保持着我们这种循环利用的农业文化使它可持续发展，本来容易做到。但是我们恐怕连想都没有想，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所以现在我们的这个生产很麻烦。生产出来的东西，种小麦子粒人收走了，秸秆成为了废物。没有办法处理，到处烧，禁止也禁不了。烧得满天的烟雾，连飞机都不能降落。吃饭也是，人们消费完了以后垃圾就真的是垃圾，而且会增加垃圾处理的很多成本，最后也难以真正的得到处理。生活方式，这种科学的生活方式被一种不科学的生活方式所取代，所以农村的价值的研究，我们说真的非常重要。

第三个功能是农村的生活功能。农村作为一个社区，它不仅为人民提供了生产的空间，也是人们聚集在这一起进行生活的一个空间。农村社区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一个小社会，就是人们在这个社区里面可以满足自己基本的生产生活的需要。这种生活功能表现在很多方面，就是农村的社区这种生活功能第一个特点表现出它的乡土性。费孝通先生有一本书写过一个叫做《乡土中国》，他就描述了在乡土的这个社会里边的一些特征。比如说熟人社会的特征，在乡土社会里面我们每个人都是相互熟悉的，每一户对整个的社区都是开放的。所以我们随便问张三李四家如何如何，他都如数家珍说得很清楚。在这样一个社会里面，它形成了很多特定的这种习俗和传统。我记得我在农村调查的时候，有人跟我讲现在老百姓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生产很忙，文化活动也很多。现在在一起聊天、说闲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他认为这是一种进步。其实农村的这些老人们、农村妇女们聚在一起聊天，这是乡村一个很重要的文化现象。 我们认为你看她这个张家长李家短传闲话导致矛盾，那是一个方面。但是你看到一个更主要的方面它形成了一种社会舆论和社会压力，我在农村做调查的时候我就问街头老太太。我说你们村子孝敬父母谁家孝敬最好？她能告诉你谁家谁家不错，当然说我们家也不错，自己家也不错。我再问她谁家不孝敬父母，那我不说了，我们谁都知道，你问问她，全村人都知道谁家最不孝顺父母。你看她聚在一起聊谁家不孝敬父母，怎么怎么着怎么怎么着。对于这个不孝敬父母的这个儿子、儿媳妇就形成了一种压力，同时也在教育启发约束着其他人不要向他学习。就是这个社会里面这个熟人社会里面很多现象，它约束着每个人的行为，所以首先它就有乡土性。 另外，它具有和谐的人际关系。这个村落里面，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很方便。有特定的闲暇和生活方式，我们在一个区域里面大家有共同的生活方式，有特定的闲暇活动，打打牌、聊聊天等等。在这个地方他有生活功能，一个区域里面总是有一个公共的生活空间，这个空间应该是我们进行社会建设、文化建设的重要阵地，但是我们往往注意不到这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