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接着讨论中国的智慧，那么上节课我讲到老子和孟子同样具有反战思想，老子对战争所造成的破坏性后果做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暴露。孟子同样对战争所造成的惨痛的后果提出了尖锐的抨击。他出善战者服上刑，锋芒所向正是非正义战争的发动者，但是孟子对正义战争的理解未免过于乐观。他有一个著名的说法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完全相信书上说的话就不如没有书了。那么孟子为什么发这样的议论呢？原来他是对一部古代典籍中关于武王伐纣的描绘深表怀疑，这个描绘说武王伐纣血流漂杵，杵是什么呢？杵就是过去人们洗衣服捣衣服时用的那个锤子，又长又粗又重。当时的史书上描绘武王伐纣仗打的非常惨烈，乃至捣衣服用的锤子血流成河都漂起来了，叫血流漂杵。 那孟子就对这个说法深表怀疑，为什么怀疑呢？他认为武王伐纣的战争是以至仁伐至不仁，就是周武王这样非常仁道的力量去讨伐商纣王这种非常不仁道的力量。那么这种讨伐应该说是仁者无敌，所向披靡。敌军见到以后只能纷纷投枪，仗怎么可能打的那么惨烈呢？孟子显然是低估了战争的艰巨性和复杂性。但他的动机和老子一样，都是希望哪怕在正义战争中也应该尽量减少伤亡。这种战争中的人道关注是中国军事文化的优秀传统，它体现了中华民族所推崇的仁厚之心。 其实我们就在专门讨论兵法的《孙子》那里也可以发现这种仁厚之心，孙子说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什么意思呢？即使百战百胜也不能说你是最高明的战法，不必开战就能战胜敌军这才是最高明的战法。他还说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什么意思呢？上策就是用智谋来击败敌国，其次是用外交手段来击败敌国，再其次才是消灭敌军，最后没有办法了才去攻城。那么作为军事家的孙武显然很有政治头脑，他希望尽量地用政治或者外交手段解决问题，仗能不打就不打，不得不打时能不攻城就不攻城，用意之一显然就是尽量避免伤亡。 后来大诗人李白写诗说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显然就是在直接宣传老子的军事思想。另一位大诗人杜甫也说，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那么对外战争应该只限于保家卫国，制止侵略战争不应该毫无节制的扩大战争，一定要搞的伤亡惨重。那么杜甫的《兵车行》更是千古绝唱，流露出深厚的人道情怀。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古话讲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统治者穷兵黩武给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就连大军阀曹操也惊叹战乱所造成的人间惨剧。他有两句诗叫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多么惨呢，杜甫的《兵车行》是骇人心魄的哭诉，是欲哭无泪的同情，他艺术地体现了从孔子、孙子、老子、孟子开始的中华民族的人道主义反战意识和和平精神。当然历史的真实是仁厚之心阻挡不住贪欲的残暴。 说了半天老子的军事思想，并不意味着承认《老子》是兵书，唐代那个王真说老子五千言句句谈兵显然是胡说八道，《汉书艺文志》早就指出了老子为代表的道家的来历和宗旨。他这样说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什么意思？这就是道家这个学派出身记载历史的史官，由于对历史的经验教训十分熟悉，从而认定君王最重要，最根本的统治方法是清虚自守，恬淡寡欲，以前辈的姿态来维持政治稳定。 那么既然是搞历史的，对历史中的军事斗争自然也十分熟悉，军事是政治的先需。反过来政治也是军事的延续，在旧时代政治斗争中的阴谋诡计、狡诈伎俩、贪婪无耻、狠毒残忍一点也不必战场上逊色。老子谈兵就是要从军事智慧引申出政治智慧，在老子这里军事辩证法自觉的变成了政治辩证法了。 例如孙子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老子就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就是将孙子的军事智慧化成了政治智慧。

下面过来谈谈老子的政治智慧，那么大军事家都必然是大政治家。《孙子兵法》开篇就说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可与之生，可与之死，民弗诡也。什么意思？就是所谓道就是能够使民众和君王同心同德的政治道义，体现这个政治道义才能号令人民出生入死，而民众又心甘情愿不生二心，这与其说是在谈军事，不如说是在谈政治。那么孙子的政治思想已经直通儒家，那么老子的政治思想呢？在军事智慧上老子和孙子是知音，在政治思想上老子和孙子也是同道。 如老子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老百姓之所以忍饥挨饿就是由于统治者收的苛捐杂税太多，老子更进一步尖锐的批判腐败的统治者说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盗芋，非道也哉。什么意思？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大道平平坦坦，但是这个君王偏偏喜欢走斜路，朝政腐败极了，农田已经非常荒芜了，农民家的粮仓已经十分空虚了，但统治者呢还是穿着绫罗绸缎，带着利剑吓唬老百姓。精美的饮食都吃厌了，国家的财富多刮尽了，这就叫强盗头子啊，他们太无道了。老子由此感慨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自然的规律是减少多余的来补充不足的，而人间的规律呢，是剥夺不足的来供奉有余的。损不足以奉有余，富者愈演富，贫者愈演贫，这就是今天的经济学家们经常谈论的马太效应。 马太效应的典故出自基督教的《圣经》，《圣经新约马太福音》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国王远行前叫来三个仆人，每个人给了一锭银子，告诉他们说这银子给你们你们去做生意，等我回来时都来向我汇报。后来国王过来了，让他们前来汇报，那么第一个仆人说国王啊，主人啊，你给我的一锭银子我为你赚回了十锭银子，国王很高兴。好吧，那赏你十座城镇。那么第二个仆人说国王啊我用你的一锭银子我给您赚来了五锭银子，国王说好吧，赏你五座城镇。那么最后一个仆人过来说，说国王啊，说主人啊，你给我的一锭银子我唯恐它丢失，我非常爱护它，我用毛巾把它包起来一直收藏在家里，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主人说那就把这锭银子赏给第一个人。他就把这锭银子赏给第一个人，凡是少的就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凡是多的还要给他，要叫他多多益善。 后来西方的经济学家们就将这个故事拿过来打比方，把富者越富、贫者越贫，赢家通吃的社会经济现象叫做马太效应。那么在中国早在2400多年前老子就揭示了这个马太效应，损不足以奉有余，七个字精炼地概括了所谓的马太效应。那么人们常说老子不讲感情，专谈权术，十分冷酷。但从老子的政治批判来看，他其实非常关注民间疾苦，痛恨统治者的腐败和贪婪，抨击贫富悬殊和社会不公，很有正义感，是一个热心肠的老头。 那么政治如此黑暗，出路何在？老子不仅是批判者，老子还热心地追求自己心目中的政治理想。他开出的政治药方就是小政府、小社会、切勿扰民。谈到老子的政治思想人们立刻就会想到无为而治，无为而治的意思就是统治者的政策要顺应自然，不要骚扰老百姓。老子说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符合正义的执政者绝不自作聪明、异想天开，更不会心存私欲，他们就把老百姓的愿望当做自己的愿望，把老百姓的心当做自己的心，这就是无为而治，很有点像今天我们所说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么老子关于治国还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那就是治大国若烹小鲜，小鲜是什么意思啊？小鲜就是小鱼的意思。会煎鱼的人都知道，煎一条小鱼不能总是翻腾它，翻来翻去就翻碎了，那么治国的道理也是这样，不能总去折腾老百姓，不能总去折腾老百姓。这就是无为而治。

谈到无为，人们常说这是消极的，无所事事的态度。朱熹，宋代的大儒朱熹就曾经说老子是光占便宜不做事，那么朱熹的批评是否正确呢？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实际上无为并不是躺在床上睡大觉，什么事也不干，并不是懒汉哲学。如果这样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失职、渎职，就是行政不作为。老子曾经说过以无事取天下，但他的意思不是说不做事，他还说过叫事无事，什么叫事无事呢？事无事的意思就是说遵循不扰民的原则来做事。那么在老子这里无为的意思就是不妄为，更不要胡作非为，也就是顺乎自然，无为和自然应该连读叫做自然无为。老子的原话是无为而无不为。无为是为了无不为，只有无为才能无不为。这话听着好象绕口令，是不是？那么其实老子的意思就是一句话，只有遵循自然的规律才能解决一切问题，违背自然的有为就是自作聪明的瞎折腾，只能适得其反，搞的民怨沸腾。 因此无为而治表面上看很消极，实际上它却是一种积极的政治智慧。由此看来宋代大儒朱熹批评老子对国家天下毫无责任感就实在是冤枉了老子。老子是大思想家，因此他提出无为而治不能没有理论根据，那么它的理论根据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天地无所偏爱，对任凭万物自然生长。圣人也无所偏爱，任凭百姓自由发展。因此老子这样评价统治者，他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辱之，什么意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最好的政治家是人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其次的政治家是人民亲近赞美他，再其次的政治家是人民害怕他，最差劲的政治家是人民蔑视、嘲弄他。最后老子对胡作非为，凶残暴虐的统治者发出了严重警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百姓被逼的忍无可忍造反了，那时你怎么样镇压屠杀也没有用，百姓已经不怕死了，你还用死来威胁他，岂不是枉费心机。 当然老子的政治智慧不可能是一片光明，关于统治者如何对待老百姓，老子似乎有一个令人不能容忍的思想，什么呢？那就是愚民。他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治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意思是古代善于治国的人不是教百姓聪明，而是让百姓愚蠢，如今的老百姓之所以难以治理，就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智谋、心机，因此用智谋去治理国家，这是国家的不幸。如果不用智谋去治理国家，那么这是国家的幸运，这就是后来我们经常严厉批判的愚民政策。愚民政策的知识产权原来也是属于老子的。愚民政策确实影响恶劣，愚民政策不可能长久有效的维持残暴的专制统治。 贾谊写《过秦论》总结秦代短命的教训说得非常明白，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为敌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百姓尽管地位低贱，但是你不能侮辱他，尽管看似愚蠢，但是你不能欺压他，从古到今凡是与老百姓为敌的人，或早或晚最后总要被老百姓推翻。刚才这是贾谊的思想，贾谊的《过秦论》。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自作金石声，和汉代的一首民谣完全可以遥相呼应。这首民谣说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什么意思？头发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以后还会长出来的，头颅就像鸡一样，砍掉它它还会鸣叫。当官的没什么可怕的，老百姓从来就不可任意的轻视、欺凌。 但是回过头来我们再揣摩一下老子的话，老子的意思好象和秦始皇李斯的做法还不是一回事。他说以智治国国之贼，那不是谁以智治国呢？当然是统治者而不能是老百姓。那么他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在要求统治者不要以智治国，也就是说统治者也应该愚蠢一些。他不仅愚民，他还要愚官，他的政策不仅是愚民政策，他的政策还是愚官政策。这里插一句，老子所有的政治主张都不仅仅是针对老百姓，同时也针对统治者，甚至主要是针对统治者。 例如他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什么意思呢？我无为老百姓自然就自我化育，我好静老百姓自然就走正道，我不扰民老百姓自然就富起来了，我没有贪欲老百姓自然就朴实无争。这段话所有的各项要求都是针对统治者的约束和警策。

那么谈到愚的要求，老子是要求国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从帝王到百姓都变得很愚蠢，认为国家这样就太平了，理想社会就实现了。这个说起来好象很好笑，其实正好符合老子的一贯思想，何以见得？原来老子不仅要愚民，不仅要愚官，他是来自己也要一起的愚进去。例如他不无欣赏地自我评价，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已，而我独顽似鄙。什么意思呢？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世人都明明白白，只有我糊里糊涂，世人都精明得很，只有我傻傻乎乎，世人都很有作为，唯独我愚蠢而笨拙。 老子甚至认为自己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就是说浑浑沌沌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话到这里我们应该明白老子所说的愚蠢其实就是纯朴自然，没有算计之心。老子认为社会之所以黑暗，政治之所以败坏，统治者之所以贪婪残暴，老百姓之所以悲惨无助，都是文明惹的祸，都是由于随着文明的进步，人太聪明了，天天互相算计，互相争夺，互相坑害，互相残杀。只有回到纯朴自然的状态才能结束这种人间悲剧。因此老子把回到自然纯朴状态的愚蠢叫做大智若愚，认为这种愚蠢才是大智慧。而现在人们互相盘算着所谓智慧不过是小聪明，到头来一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红楼梦里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那么怎样才能实现大家都很愚蠢，都很自然纯朴的理想社会呢？我们下节接着再讲。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