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接着讨论中国的智慧。那么上一节我讲到，禅宗所特有的人生境界需要我们在人生的至情和至理中来开拓，那如何来开拓这个境界呢？我的体会是关注人生的至情至理，开拓禅所特有的人生境界，要求我们归本一心，在心灵的开悟中正道，在自性的修养翁成佛。其所谓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也像一首禅师所说的那样，镇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喜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归来就是回到你的心里，在你的心灵中寻找春天，寻找路。那么归本一心并不是守着心坐禅，什么也不干，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一味地坐禅，慧能的弟子怀让的语录，记载着这样一段事。 马祖道一也是一个高僧，为自己弄了一个单间，干吗呢，专门在里面坐禅，来访者概不接待，慧能就在他的单间外面磨一块砖，磨来磨去，马祖也不理睬，但是慧能就没完没了地磨，马祖终于禁不住好奇心，就问慧能，说你磨砖干什么，慧能说我磨砖做镜子。马祖立刻就取笑他，这个砖怎么能做镜子呢？坐禅怎么能够成佛呢？归本一心。就是要求我们该干啥就干啥，像禅家所说的，穿衣，吃饭，拉屎，撒尿。在随处的点发中获得心灵的开悟，那么在心灵的开悟中正道，在自性的修养中车一成佛，要求我们充分地认识佛就是清静心，道就是所思所行，处处无碍，学佛之人，必须做不受人惑的人，处处无碍，这四个字十分奇妙，它是禅净，也是儒境，也是道境，中国的智慧不都是在追求身心形神的处处无碍吗？清静心，不受人惑，处处无碍，就是蒙子所说的不动心，收放心，也就是带滚滚红尘的诱惑面前灵魂保持纯净，精神不受污染，防止庄子所说的形为物欲，也就是防止我们为种种的虚名浮利所俘虏，成为它的奴隶。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 不动心，前面我讲的苏东坡，苏东坡官场失意，经常遭到降职处分，一次他被贬到瓜州那个地方，与瓜州一水之隔的就是著名的金山寺，金山寺的主持佛印和尚和苏东坡成了好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交流学佛的体会。一天，苏东坡觉得自己的佛学修养大有长进，就写了一首诗，来描绘自己达到的境界。 苏东坡就写了一首诗，谈自己达到的境界，这个诗怎么写的呢？是这样的。稽首天中天，豪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这种专门谈佛理的诗，有一个专门名词叫做偈，天中天就是佛的尊称，八风就是影响人情绪的八种刺激和境遇，也就是称讥毁誉，利哀苦乐。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称赞，讥讽，抨击，恭维，利益，伤害，苦恼，欢乐，这叫八风。 紫金莲就是修佛的座椅，那么整首歌的意思是遥拜伟大的佛祖，您的光明普照大千世界，要向您汇报的是我如今已经不受八风的影响，专心致志地进入禅的境界了。那么当时苏东坡吟着这首诗，暗自得意，就派书童给对岸的佛印和尚送去。派书童过江送给佛印，那么佛印看了之后呢，立即在上面题了几个字，让书童带了回来。苏东坡满以为这个佛印会夸奖自己有境界，不料打开一看却只有两个字，放屁。 那么苏东坡十分气愤，心想我这么严肃认真地和你讨论佛理，你居然这样羞辱我，立刻就坐船过江，要向佛印讨个说法，佛印不在庙里，但是他好像知道苏东坡肯定要找他，于是又留下了一个字条，这个字条有十个字，苏东坡一看哪十个字呢？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原来佛印看过了苏东坡的诗后，就知道苏东坡是有些自得炫耀，实际上离大彻大悟还远着呢。于是就用这种方法来启发他，来刺激他。苏东坡自以为禅心清静，八风都吹不动了，却连一个放屁的考验都没有通过，可见不动心之难。 不动心为的是做自由人，禅宗自称自由人，自由人就是打破一切偶像，进入逍遥自在的人生境界。这又有点像庄子了，为了做自由人，首先要心空万物，最后呢甚至连心都空，为了做自由人禅宗否定一切外在的权威，甚至呵佛骂祖。连佛的权威都敢亵渎，例如有这么一个例子，师问仰山：涅磐经四十卷多少是佛说？多少是魔说？仰曰：总是魔说。佛经浸染全都成了魔鬼的书，那么问如何是佛，回答什么呢？干屎橛麻三斤，这不是对佛的亵渎呢？把干屎橛说成佛，那么有一位禅师进得庙来，嫌屋子冷，居然把供养的木佛拿下来劈了，烧火取暖。更有甚者，禅宗到了极端，临济宗的义玄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这不是疯话吗？这真是彻底地亵渎了，不管他如何解释说，这是为了彻底地破除外在的偶像权威，追求内心的自由，但禅宗出现这样的走向就已经完全堕入狂禅了。

那么还是让我们回到禅宗的本来面目，佛祖在灵山大会上拿起一朵花给大家看，那么大家都没有理解佛祖的审议，沉默不言，会场一片寂静。只有迦叶尊者脸上一下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于是佛祖说，我有更深的教义，微妙的法门，就不准备再编教材了。再教外传上一系吧，迦叶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这叫拈花微笑，道体心传，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人间图景。 在这样一副人间图景中，禅宗让我们在应该明白的时候比谁都明白，又让我们在应该糊涂的时候比谁都糊涂。那么在这样一幅人间图景中，驱除了私心，野心，黑心，贪心，培育了好心，良心，善心，禅心，最后是表里俱澄澈，请池皓月照禅心。那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禅宗所开拓的人生境界和儒的价值取向殊途同归，体现了两种伟大智慧的合流，共同滋润着人间生活。禅指向人间，禅洋溢着浓厚的大地气息，我们应该在禅的感召下为大地创造意义，这就是禅所开拓的人生新境界。 那么禅所开拓的自然境界又是什么呢？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最高的存在都通往自然，这就是老子告诉我们的道法自然。中国的禅学，力求实现自然的生命境界。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可以将禅理解为一种追求自然的文化使命，英国哲学家休谟在他的代表作《人性论》里说自然是和人性不可分离的禅的人生境界的开拓，指向一个自然境界，不人工造作，无斧凿痕迹，宛若空山无人，水流花开。那么禅的自然境界体现为人生的顺其自然，如同鸟飞，叶落，不昧因果又不落因果。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因此要有这样的看似平常却有深意的对话，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睡，千般计较。什么是修佛，吃饭，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好好吃饭，该睡觉的时候好好睡觉，他问不同在哪里，他说不同就在于他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胡思乱想，该睡觉的时候不好好睡觉，是乱想胡思，这就是不自然。 那么又有一个案例，僧问师，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就是我刚刚进入寺庙，刚刚出家，请大和尚指教一下。大和尚跟他说了，说吃粥也未，你吃粥了吗？说我吃粥了，洗碗去。这个僧人一听心里就大悟，自然吃饭睡觉喝粥洗碗，这不是最自然的日常生活吗？然而悟道就在这个自然中，因此六祖慧能说，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镜心数起，菩提作么长。非常自然，那么禅的自然境界又体现为自然生意的体悟追求，己所谓，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问，如果是天柱家风，老师怎么回答？时有白云来闭户，更无风月四山流。问如果是佛法大意？老师又回答了，春来草自青，常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百花香，这是多么美丽的问答。这样的问答只能出自禅的自然心境，因此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此有杜甫的水流心不竟，云在意俱迟。因此有李白的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 那么日本禅的排距最能够体现禅的自然境界，我来举一个例子，晨光，晨光牵牛花把井边的小桶缠住了，我借水，非常有意境。牵牛花把井边的小桶缠住了，这个打水的不忍心把牵牛花扯断来打水，他宁肯去借水，就保持自然。那么今天看来他有环境保护生态保护的深刻含义，如果我们人都有这样一颗禅心，何来环境污染，何来生态危机，何来臭氧层空洞，地球升温。那么禅家的第三个境界，就是宇宙境界的开拓。人生境界，自然境界，最后都要有一个总的依托，这就是宇宙境界。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瞬刻永恒，这就是禅的宇宙境界。禅对宇宙不像未来派诗人西方的未来派诗人那样狂妄，马里内蒂，这是未来派的代表，上世纪初，他有一个未来派宣言，这个宣言怎么说的，我们站立在世界的峰巅，再一次向星辰提出挑战。未来派非常狂妄，禅不是这样。禅对宇宙是有深情，有瞩望，他更像那位英国诗人勃莱克的诗，什么诗呢？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也非常像宋代的僧人道灿，吟咏重阳的诗，天地一东篱，万古一重九。苏东坡也有悟道之诗，那就是前面我给大家引用过的《前赤壁赋》，自其变者以观者，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着以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这就是禅的瞬刻永恒，这是打破生死，跳出轮回的大彻大悟。 长空不碍白云飞，白云在晴空飘荡，人群在都会匆忙，这是一个人们应该深长思之的禅宗命题，也是充满宗教情怀的终极关切。那么由于时间的关系，禅宗的智慧也只能是点到为止，不过，按照禅宗的不立文字的要求我已经说得太多了。遇到禅宗大师，恐怕也要拧我的鼻子，甚至我还要挨上几棍子。

那么关于禅宗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禅走向了人间，为什么中国文化特别认同“人间佛教”的精神，日本最著名的禅学家铃木大拙博士认为专就民族性格来说印度人具有冥想的，抽象的非现实的非历史的倾向。而我们中国人则对现实生活特别尊重历史和实际，热爱具体的生命和事项。那么铃木大拙博士对中国民族性格的描绘，我们大致能够同意。 但是进一步的问题是中国人为什么具有这样一种民族性格呢？我想还是要从孔子那里找原因。从孔子开始中国的文化就从神走木人，孔子关注的核心问题就是中国人的社会生活，特别是道德生活。与人间生活没有关系的事，孔子很少关心，也很少讨论。例如庄子就这样评价孔子，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什么叫六合？六合就是天地东西南北，也就是人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是世界的别名。 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人间世界之外的事，孔子可能承认它存在。但是绝对不讨论它，看来还是庄子最了解孔子。尽管孔子呢他不是庄子的偶像，例如对于总总问题就是这样，关于宗教涉及的生死鬼神问题，孔子的著名态度是，未知事人，焉知事鬼；未知生，焉知死。 人的事情我还没有搞明白，哪里有时间去搞清楚鬼的问题，活着的事就够我烦的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死的事。那么孔子的文化态度，就培育了中国人，人间的，实用的理性精神。就是对宗教也是采取这种态度，因此中国人的宗教态度也是人，或者说是功利的。 那么由于对宗教采取人间的，实用的，功利的态度，中国宗教的特点就是多神，并且大搞偶像崇拜。道教就以多神著称，而真正成熟纯正的宗教其实都是一神论，并且反对偶像崇拜。例如，宗教精神最强烈，护教热情最高的伊斯兰教就只崇拜真主，并且真主还不能有偶像，你去清真寺看没有一个具体的什么偶像在那儿摆着，不可能的。因为伊斯兰教认为崇拜偶像就要下地狱，其实基督教，佛教原来也都这样主张，但是呢佛教到了中国后为了本土化，也搞起了偶像崇拜。神也多起来了，比如大家到佛寺去，进了庙，通常在第一个大殿就能看到四大天王，对吧，这四大天王本来是道家的神。掺进去了，混进去了，许多神都是道教掺进去的。那么在保留了更多印度原始佛教精神的南传佛教，也就是小乘佛教。这个小乘佛教人家自己叫上座部佛教，你去提过，你去缅甸，或者你去西双版纳，你到寺庙里去看，一般就只供一尊佛像，一般只释迦牟尼佛。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从人间的，实用的，功利的角度出发，中国人崇拜的许多神其实都是死的人。老子，关羽都是死的人。因此有学者认为，中国的宗教是祖先崇拜，任何祖宗，任何人，只要死后还能发挥作用就都能变成神。中国人给神的编制是十分慷慨的。那么清代有位外国传教士指出，中国人崇拜神，又忽视神。孔子劝人，敬鬼神而远之，民间有谚语，祭神如神在，不祭也无碍，拜神如神来，不拜也不怪。这种宗教态度具有两重性，正面的效应是我们没有宗教发达国家，常有的那种宗教迷狂，我们中国人不理解怎么为了宗教信仰还能发动战争。 就像西方人不能理解，我们怎么一个人怎么还能信好几个神。负面的效应是由于缺乏虔诚，热烈，执着，纯净的宗教信仰，我们往往就缺乏对神圣事物的敬畏心和庄严感。缺乏只有宗教才能带来的文化深度，但是这样一个负面效应，由于儒家思想所具有的准宗教功能，在一定程度上也被克服了。话说回来，孔子倡导的人间文化精神，乃至道家，老庄建构的超越哲学智慧，直接地影响了中国佛学。禅宗的形成和儒家和道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在宋代之后，还形成了三教合一的浪潮，我们要记住的是禅宗的文化灵魂是中国的，它是中国智慧的杰出表现。 有孺子歌曰…………，什么意思啊？有个小孩子唱了一首歌，沧浪的水清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的水浑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双教。孔子听了连忙对他的学生说，你们听着，水清就洗帽缨，水浊就洗脚，对待水的态度全部是水自身遭到的。 这句话既优士意又有深意，它涉及到人生的选择，那么怎样选择人生，希望褶子草草的中国智慧之履，能够帮上你们的小忙。好了，就讲到这里，谢谢。